林子怡和徐本槐所在的房间十分简陋破烂,似乎荒废了许多年,积下许多灰尘。而在这房间中,唯有他们二人相对而坐的桌椅一尘不染,却也可以看出这套桌椅已经有些年头了。
林子怡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苍劲有力的“道”字被装裱起来,歪歪斜斜挂在墙上。
徐本槐看她愣神,还以为她想起来什么,手托下巴,问道:“有印象了?”
略带强迫症的林子怡看着那歪歪斜斜的道字,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将其挂正,上下打量了一番,抚着胸口喃喃道:“舒坦了。”
徐本槐:“……”
林子怡从周围的摆设大概也能看出这是哪里,不由疑惑道:“这不是道观么?你来这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你的那位化田兄……”
徐本槐的话正起了个头,就被林子怡表情惊诧地拦腰打断,“怎么?你向化田兄示爱被拒,伤心欲绝看破红尘跑来出家明志?那你应该去少林寺啊。”
徐本槐:“……”
徐本槐面无表情,“……你是不是人出来,脑子落在画里了。”
林子怡:“……”
林子怡:“我告诉你我上头可有猴,人身攻击前你可想清楚了。我大圣光拔毛都能淹死你。”
徐本槐长吐一口气,不去和她计较,接着说:“春耕宴刚过,如今各地都是我的通缉令。道士还是藏在道观中,最为合适,不是么?”
林子怡有听雨化田说过这事,所以并不惊讶。而且她也清楚徐本槐这样的人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抓,于是她就只是略略一点头,并没有别的看法。
徐本槐环顾四周的破败景象,语气有些飘渺,“这里曾是虚清观。”
“啥?”林子怡听到这话,诧异地连忙四下张望,却全然看不出这是盛极一时的虚清观。
虚清观那时信徒众多,规模也极大,一度受到皇家的重视。
林子怡是妖,那时虽然不愿意离道士太近,但初次下山难免好奇,四处游历的路上又听到许多人提及,便大着胆子混进里面四下看过一番。
没想到虚清观竟破败成如今这副模样。
林子怡好奇,“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本槐神色晦暗不明,语气幽幽,“师承于此,故地重游。”
林子怡怔愣了半天,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
徐本槐笑起来,问道:“怎么不可能?”
林子怡想了半天,回想起的都是虚清观里的道士们一个个正气凛然,背着长剑,威风凛凛的模样。
林子怡扼腕叹息,“……虽然我不待见道士,但怎么一堆正气凛然跟傻根儿似的道士群里,能蹦出来你这么个败类。”
徐本槐:“……”
徐本槐仰头望着房顶,似乎在追忆什么,半晌才回道:“我七岁时,师叔叛离道门,与师父决裂。师叔唯独带走了我。”
林子怡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
“早会那日,师父问弟子们,修道是为了什么。他们都说是为了得道成仙。而我却说,”他顿了顿眼神却有些迷茫,“我想成妖。师父和其他弟子都觉得我是离经叛道,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只有师叔在那边笑。后来,师叔就带走了我。”
“于是两个妖道就开始祸害人界了么?”林子怡托着下巴,不由纳闷,“我从来都听说妖想做人,可从来没听说过人想做妖的啊。成妖哪里好了?”
“成妖自然哪里都不好。”徐本槐眯起眼,淡淡地说,“我最讨厌的便是妖了。”
林子怡思索了一番,还是摇摇头,“不懂你不懂你。想成妖还最讨厌妖,跟个傲娇的小公举似的,配上你的长相一点都不讨喜。”
徐本槐晃了晃空荡的茶壶,叹了一声,将它放下,“为人时殷殷期盼能得长生,如今长生已得,却发觉这五百多年实在难熬。”
林子怡神色复杂,“……你叫我出来该不会是让我给你做心理辅导?我觉得咱俩这个关系,并不适合这么友好吧?”
徐本槐自顾自说道:“于是我便想,该如何让这造成一切的源头也明白我这五百多年的苦楚呢?将你打成重伤扔在沙漠中等死?让你也成为无知无觉如我一般的行尸走肉?可无论哪一点,你这种性子又好像全然都不会在乎。”
林子怡:“……我性格这么乐观真是让你苦恼了。”
“所以啊,这几日我想通了。”徐本槐难得极尽温柔地笑了笑,却更显病态,“求而不得,得而复失,才最是折磨。”
☆、第三十八章
因为雨化田他们还在画中,林子怡并未打算趁机逃跑,所以再次被徐本槐关进画里,看到熟悉的冬日幻境时,她的情绪也没多大起伏。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林子怡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并没有雨化田他们的踪影,便随意选了个方向,一边沉思徐本槐的用意,一边慢吞吞地走着。
对她来讲,可能她和徐本槐之间还是智商上的差距,总觉得徐本槐所作所为都让她觉得好迷。特别是他端起架子对她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秘脸时,更是令她十句里有八句听不太懂。
什么求而不得,得而复失的,总觉得这两句话让徐本槐从为祸人间的妖道,退化成神神叨叨沿街摆摊算命的大神棍。
林子怡仰天长叹,十分郁闷,“明明我五百年前打他跟玩儿似的,怎么现在沦落到他算计我跟玩儿似的?”
而且现如今,她所能想到得徐本槐会报复她的方式,都被徐本槐一一否定掉了。
她实在不知道他究竟还想做什么,这种忐忑心理让她觉得有点不安。
大概前行了一刻钟,林子怡远远望见雨化田身姿挺拔地立在岩石旁,指缝夹着暗器,神色虽然淡然依旧,但紧绷的身体却透露出他此刻戒备的状态。
林子怡试探般喊道:“化……”
话音未落,林子怡便看到雨化田扬手一挥,暗器以破空之势直奔她的胸口,吓得她立刻抬手掀起水幕将那个杀气腾腾的暗器格挡在外。
听到暗器被水幕格挡落在地上的清脆声响起后,林子怡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一脸诧异,“恁在这弄啥类?!”
雨化田:“……”
雨化田:“你这又是从哪学来的口音?”
林子怡一摆手,水幕缓缓消失,她一边走近雨化田,一边回答道:“跟地府看大门学的。”
雨化田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他觉得他有点想象不到地府里那些青面獠牙的小鬼,一张口全是各地方言的场景。
雨化田上上下下看她一遍,忍不住皱眉,“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弄得这么脏?”
林子怡低头随意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徐本槐可能更年期,把我拽出去一阵唠扯,还跟我回忆起把他培养成一代妖道的师叔。”
雨化田颇有些诧异,“师叔?”
徐本槐的那个师叔人称净明道长,林子怡模模糊糊记得自己曾是见过他的。
虚清观虽然信徒众多,又都背着个剑以降妖伏魔为己任,但真正有实力的并不占多少,大部分弟子都比较瞎。
林子怡多次在他们面前大摇大摆经过,都没有被发觉,导致她潜入虚清观四处参观的活动异常顺利。
行动一路顺利,她的胆子也大起来。
林子怡下山四处游历时,听到那些路人时常议论的,除了盛极一时的虚清观,便是这位虚清观中颇有仙风道骨之气的净明道长。
听闻那位净明道长容貌俊朗、温柔谦和、乐善好施,是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林子怡便想,既然她都已经闯进了虚清观,如果不去见见那位净明道长实在是有些吃亏。
林子怡一直觉得虚清观里的道士都是空有正气凛然的傻根儿,没什么实力,但捉妖倒是喊得十分积极,可惜很瞎。
所以,林子怡自然认为净明道长也是同样,只不过气质更为柔和一些。
于是,她也没怎么隐藏妖气,就这样大大咧咧窜进了净明道长所在房间的小院中。
林子怡进到小院时已是傍晚。
净明道长所在的小院十分偏僻,用寂静与大殿的喧哗隔开了两个世界。豆大的灯火将他单薄的身影映在窗纸上,灯光昏暗,影影绰绰,只能依稀分辨出他是在看书。
林子怡蹲在窗沿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窗户偷看一眼,就听到净明道长声音含笑,语调温柔地问她,“冬日寒冷,姑娘若是不嫌弃寒舍简陋,不如进屋一起烤烤火?”
林子怡惊异抬头,只见净明道长支起了木窗,身披青衫,黑如曜石般的双眸正蕴着笑意与她对视。
林子怡怔愣了半晌,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顿时磕磕巴巴起来,“我我我……”
净明道长微眯双眼,轻声低喃道:“妖?”
他不知想了什么,复又笑开道:“我还是第一次在虚清观内见到妖。你胆子实在很大。”
林子怡听闻净明道长自小体弱多病,所以就被他的家人送到道观中清修静养。
冬日的寒气刺肉入骨,冷风一吹,他握拳掩口,猛地咳嗽起来。手掌无力地撑在窗棂上,他跌坐在木椅上,咳得满面通红,过了许久才逐渐平息。
林子怡顿时慌乱起来,也忘记该不该逃的事,急忙跑到院中的小井打上一桶水,因为周围没有别的容器,她只好拎着木桶来到窗沿下,犹犹豫豫问道:“你,你要喝水么?”
“咳,咳。”他轻咳两声,声音微微带喘,看到她拎着的那个木桶,不由失笑道:“你啊,实在是个笨妖。若是看到有道士在你面前这般咳,你早该逃了才是。”
林子怡有些委屈,“谁让你咳得那么厉害,我都吓忘了。你喝水么?”
“这倒成了我的错了。”净明道长摇头,“不喝。太凉。”
林子怡:“……”
林子怡:“……你还蛮挑剔。”
净明道长趴在窗边,看她将水桶放下,声音轻柔地问道:“你是什么妖?”
林子怡顿时忘记不满,抑扬顿挫地说:“白貂妖。”
“白貂?”净明道长挑眉,微微有些讶然,“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