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战的人群不时地爆发出喝彩和惊呼。大家都看得出,校场上是六皇子占了上风。就在这时,沈就澜向后一退,拱手道:“看来是我输了。”楼青煜却像一匹奔跑起来无法止步的野马,仍旧朝着沈就澜劈头盖脸地攻击。沈就澜来不及防备,先是受了一掌,他立刻向旁边跃去,惊讶地开口道:“你——”他的第二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楼青煜的掌风就像闪电一般,飞快地朝他袭来。
那一掌,是校场比武的最后一掌。
四周万籁俱寂。
一阵风突然刮起,掀起了云姜褐色的裙角。她轰然倒地,校场爆发出阵阵惊呼。谁也不会想到,小宫女靳云姜居然有胆量冲入校场之中,挨了楼青煜一掌。
因为她的闯入,比试戛然而止。
楼青煜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看着云姜像一朵花从枝头坠落,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惊骇与懊悔。她孱弱的身子几乎在他的掌风之下破碎。就在她要坠地的一刹那,沈就澜抱住了她。云姜望着楼青煜,眼神中带着悲戚,带着乞求。在他的面前,她从未如此卑微胆怯。
比试停止了。
云姜只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当她看到楼青煜对沈就澜一再相逼,而沈就澜力有不殆甚至开始受伤的时候,她的自责达到了顶峰。她只想保护他,让他避免更多的伤害。她也是在赎罪,赎自己泄露了秘密的罪。
挨了那一掌,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痛。
云姜昏了过去。
她仿佛看见春回大地的皇城,龙楼凤阁,琼枝玉树。她又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还有家乡那条潺潺的小溪。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迷糊之中,她好像看见沈就澜就坐在她的床边,他在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她想起她在暮烟楼外病倒的那次,也是沈就澜抱着她,将她放在温暖的大床上。她还从他的袍子上扯下了一个同心结。可是那一次她醒来的时候,他却已经不在了,她甚至连说一声“谢谢”的机会也没有。
这一次,她却听见沈就澜在对她说,谢谢。
她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沈就澜果然还在。他望着她,道:“你醒了——”
云姜觉得心里一暖,吃力地笑了笑,她想要喊一声“沈将军”,沈就澜却示意她不必多礼。他说:“六皇子已经让御医来瞧过了,你的身子弱,所以才承受不了那一掌。不过你放心,吃了御医的药,休息几天便会好的。”他又说,“倘若不是你,只怕躺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了。”他的语气中有些无奈,望着云姜,他的嘴角抹过一丝苦涩的笑意,。
这时云姜才想起来,虽然她对沈就澜一片痴心,可是他们之间真正的交集少得可怜。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关注他、盼望他,他大概只是把她当成众多宫女当中的普通一个,就连他看她的眼神,也是十分拘谨和生疏的。想到这里,一种酸涩的感觉溢满了云姜的心间。她还想说些什么,楼青煜却走了进来。云姜立刻紧张起来。楼青煜咳嗽了几声,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管闲事管得连命都不要了的人。”
关于今日在校场发生的事情,沈就澜仍然摸不着头脑。他站起身,对楼青煜道:“你不要再为难她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楼青煜将眉毛一挑,道:“好像最不该留在这里妨碍她休息的人,是你。”
沈就澜听出了楼青煜话里有刺,又联想到校场上发生的事情,他想自己大概是哪里做得不对,让楼青煜对他有所不满。不过此时似乎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他想他应该等楼青煜的气消了,情绪稳定下来了,再来问清其中的缘由。于是他转身对云姜微微一笑,嘱咐道:“你好好休息吧。”
“将军——”云姜怔了怔,她看了看旁边一脸冷漠的楼青煜,又看了看微笑着的沈就澜,她开始觉得身体有些痛。她虚弱地半闭了眼睛。沈就澜一转身,大步离开了。
他们之间有过短暂的凝视和关切,最后却只有消失无踪的背影。
云姜是多么舍不得。
正文 第5节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忧郁的蓝色慢慢消失。福哇小说下载她的一腔忧愁藏在心里,不能说出口,只能静静地释放。
想留的,留不住;害怕的,却偏偏就在面前。
楼青煜盯着面色苍白的云姜,道:“你可知你一旦惹恼了我,我可以用任意的罪名,摘了你的脑袋!”
“奴婢——”云姜想说些什么替自己辩解,可是她能说什么呢?她可以指责楼青煜借题发挥是不对的吗?可是似乎真的是沈就澜犯错在先的。她更加没有立场恳请楼青煜放过沈就澜。那么,她要为自己求情吗?可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楼青煜并没有追究她闯入校场的事情,他把她送回了舜禾宫不说,还请了御医来给她诊治,她最好不要再提起比试的事,否则只怕会引火烧身。她索性沉默了,装作自己因为伤痛而无力说话。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弯着腰的小太监。来人道:“六皇子,安定王来了。”楼青煜颇有些纳闷。他还在寻思着楼驿风这一趟来是所为何事,就已经听到对方急促的脚步声。一袭青灰织锦袍的楼驿风跨进门来,脸上是愠怒的神情。
楼驿风本来是入宫来同皇帝商议有关边疆的战事,商议完了他正想离宫,却听见有人在议论云姜扰乱校场比武的事情。听说云姜受伤不轻,他顿时激动不已,便直奔舜禾宫而来。他冲进房间,只是略微瞥了一眼楼青煜,便跨了几步,来到云姜的床前。
“御医来瞧过没有?是怎么说的?内伤还是外伤?严重吗?”楼驿风一连提了好多问题,语速却是越来越快,颇有声势。一旁的楼青煜不免有些吃惊,自嘲道:“还以为皇叔是来看我的,没想到您对小宫女竟然比对我还关心。”
此时的楼驿风显然没有跟楼青煜耍嘴皮子的工夫,他瞪了楼青煜一眼,斥责道:“你也算是习武之人,竟是不懂得应该如何收放了,怎么能真的对一个弱质女流下手呢?”
“谁让她自己不要命地闯了进来!习武之人?习武之人就应当明白拳脚无眼,竟责怪起我来了——”楼青煜还了楼驿风一个白眼。虽然幼年时他们也常有争执,但自从懂事以后,他们两个人只是带着笑暗暗地较劲,从不伤和气,如今他们却在宫女的房间里争得脸红脖子粗。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确实是有些可笑。他们稍稍冷静了片刻,才都注意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居然安静得连一声咳嗽也没有,望过去,她竟是睡着了。云姜白皙的脸庞上有着两团因为酣睡而绯红的颜色,浓密的睫毛就像两道帘子,关闭了一双醉人的桃花眼。她的呼吸均匀而纤细,胸脯微微起伏。她的眉头微微地皱着,为她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美态。
云姜的一只手还露在锦被外面,楼驿风轻轻地走过去,为云姜把被子重新盖好,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句感叹:“皇叔你完了,你对这个小宫女如此紧张,莫非——”楼青煜故意没有将话说完。他望着楼驿风,等着楼驿风自己将话接下去。
楼驿风转过身,坦然地望着楼青煜,道:“我是喜欢她,又如何?”
满室静谧,能够听到的只有三个人不同频律的心跳声。
“我是喜欢她,又如何”——楼驿风的话语是如此掷地有声。
楼驿风对云姜倾慕已久,突然听闻她受伤的消息,怎能不激动难过?
其实,虽然众人都说楼青煜轻狂任性,楼驿风相较之下更加成熟稳重,但某些时候他们的性格却是相反的。有的时候,楼青煜是藏在阁楼里的一道影子,让人看不清,摸不透;楼驿风却不会理会世俗的意见,他是如何想的,便会如何做、如何说,他对云姜,便是如此。所以,楼驿风才会用了一点小小的伎俩,把云姜调来王府,并且一再相留。他的眼神、话语、行为,纷纷泄露了他的秘密。只是他没有亲口对云姜说过,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怕他会吓坏了云姜。如今她睡着了,什么也听不见,他的心中才没有了顾虑,于是便能够对楼青煜坦白。他的言下之意是让楼青煜看在他的面子上,一定要善待云姜,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楼青煜懂得楼驿风的这层意思,但表面上却不服气。
楼青煜看了一眼楼驿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皇叔既然喜欢她,不如我干脆将她送给你,如何?”楼驿风知道楼青煜说的是反话,他冷冷地挥袖,道:“你最好真的能按照你说的去做——本王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来看她。”
“皇叔慢行。”楼青煜昂着头,看着楼驿风的背影远去,他的胸口还有一团无名火在烧。他又转过头看着熟睡得不知人事的云姜,那团火竟然渐渐地熄灭了。他好像也受了她的感染,眉头跟着皱了起来。他想起她在校场上那样奋不顾身地为沈就澜抵挡,那时她的眼神中虽有乞求,却同时带着坚定,并且脸上毫无惧色。他不禁有些佩服这个小女子的倔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校场上的他为何对沈就澜那么粗暴,可他却不知道她对沈就澜的那份心思,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地想替自己赎罪——这个小宫女,应该说她是单纯善良,还是愚蠢莽撞呢?
楼青煜让宫女进来给云姜加了一床薄被,然后也离开了房间。他走以后,屋子里静得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可以听到。云姜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其实原本已经睡了,但楼驿风过来给她盖被,碰到了她的手,她便醒来了。
楼驿风的话,云姜都听见了。
我喜欢她,我喜欢她——这四个字一直在云姜的脑海里盘旋。云姜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她生怕会露馅,会让他们知道她并没有真正地睡着。
她说不清内心是喜是忧。
她深深地知道,对一个人牵肠挂肚,对于她这样卑微的宫女来讲,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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