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在影影绰绰的远处变得像她,在好不容易追上之后就变成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半夜醒来,王婵月睁开眼,四下如此寂静应该是半夜,睡了三四个小时,全做梦了。她喟叹一声,虽然疲惫却睡意全无。
假如此生往后你都只能做我的梦中人,醒来无论如何不能相逢,说不定也是好事。这样的话我的梦和我的真身将永远活在不同的世界,真真假假也再不能分辨。曾与你相识却未曾相知。我从来不明白你的心思,从来抓不住你已经开始计算的那个线头,我选择永远后知后觉的追随你。等你为我,为我们,做出决定。
或许在你眼里从来没有“我们”。可要是那样你又何必对我温存?我宁愿从来没有得到那蚀骨幸福,从来没有希望过又何来绝望,已经绝望了,你不要再给我希望了。我怕我再见到你,从此万劫不复。
她在楼上睡意全失,静悄悄看着窗外的星辰;楼下的王霁月也觉得无法入睡。今天听说汪兆铭从云南出境飞到河内去了,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可能没什么影响,反正他们的态度无关紧要;对于暴跳如雷的姜同禾来说也无非是走了个政敌,反正敌对态度是不会改变的;对于王霁月来说,她总隐约觉得危险,她想找机会让浩蓬去注意一下父亲到底在干什么,她也想问问姜希泽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姜希婕觉得奇怪:“难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么?”“你不知道爸爸这个人,他。。。说的难听些,见风使舵的能力简直是世界一流。”姜希婕想笑不敢笑,“你觉得伯父会和汪先生凑到一起去?”“要不然以他那个秉性,我看早就该到重庆来了。”姜希婕一想说的也在理,就是王霁月这样子真不像女儿说父亲,倒像是说陌生人。“可。。。现在不也什么都没有么。”“我才不为他操心。我担心的是万一他干点什么,浩蓬怎么办。”“这你不是更瞎担心,浩蓬怎么说也是侦听方面的二把手,还是傅家的女婿,你成天害怕党内斗争,也要有人敢斗,也要有个斗的理由啊。别害怕啊。”
姜希婕坐在书桌前看统计资料,而王霁月躺在床上准备教学材料—保育会算是发现她的用处了。两个人其实都是忙得熬夜。滋味固然不好受,也是各有各的忙,但有人陪着,倒反而有点像原先上大学的时候了。
两地隔绝,音信不通,那寝室,灯光,打开窗看到的江水,倒还很是怀念。
如此这般楼下挑灯夜战楼上辗转难眠的日子竟然也持续了一个月。王婵月每天街上走着,真实的日子倒像是梦境,路上这个人看着也像傅仪恒,那个人看着也像,却终究没有一个真的是。她觉得自己是太累了,身心俱疲。连附近不时落下的失了准头的炸弹也不能引起她的关注—有没有伤员除外。
姜希泽一脸疲倦的从公馆出来,看也看不看门卫的敬礼—他总有种骨子里的骄傲,觉得自己是正经八百的职业军人,若非党国战时需要,他才不屑于和戴笠这帮人同流合污,要是爷爷还在世,肯定要被气死—想到这里,也觉得是没有办法,上边很着急,他们需要龙云的消息来判断现在局势,军统也需要一些授意来安排往下需不需要派人去河内杀了汪兆铭,所以任何消息任何渠道都不能放过,包括现在坐在车上的这个人,姜希泽想,假如这人不能带来有价值的东西,那我情愿见到她的死尸。
太危险了,若非杀不得,否则真想杀了了事。
“升了高级参谋,果然不一样。看来何部长也是爱你的很,要不然何至于派你这样的人才来这里。”姜希泽坐进驾驶室,并未答话。他向来都喜欢自己开车回家。沿公馆下去的山路颇为难开,他一路无言开到了僻静处,稳当停下再递给后面的人一根烟。
“小姑,你怎么回来了?”“你岳母我大婶毕竟也回来了,我怎么就不能跟着一起回来呢?”傅仪恒接过烟,自顾自点燃,以她一贯的优雅而挑衅语气笑道:“再说了,后方也有后方的好处嘛。”姜希泽对傅仪恒很厌恶,厌恶是基于立场的截然相反,完全从工作从情报的角度来说,他对此人的态度是中立的,能用则用,绝不浪费,虽然烫手;而从专业水平的角度来说,他甚至是欣赏这个人的,“我还以为,你会留在山西,或者去延安呢。”
傅仪恒笑了,笑得很开心,一度导致她呛到一口烟,咳嗽的很厉害,“你们就这么不想见到我?我毕竟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姜希泽只是笑,没说话,傅仪恒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眼睛,四目对视,彼此都有着从某个部分上来说冷酷无情的灵魂。
“你现在升了军令部{28},依旧是高级参谋,简直比你哥哥还要前途无量。我看除了杨宣诚,也没什么人可以和你比了。”傅仪恒把姜希泽给她的烟弹掉,又点燃一根自己的,“小姑姑这番回来,是知道什么我想知道的事情?”“那自然,我不信你们何参谋长和委员长不想知道谁还想投奔汪先生去。”“可是这样的事,谁也可以指名,却又都不能指证,我又怎么信呢?”
“这么要紧的消息,我可不能随便卖给你的。。。不过嘛,”她把烟头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毕竟原先的地方呆不下去了,我要有准备。这块就当敲门砖送给你了。只不过,希泽啊,”她伸出手,越过靠背把手放在姜希泽肩膀上,“你告诉戴笠,这些事是我告诉他的。如今他当然是什么人都敢动了,只不过有的地方,他一样摸不到。王帮主{29}死了,青叶红花白莲藕{30}可是依旧啊。”姜希泽笑,问道:“那剥皮抽筋{31}的规矩还在不在?”不管是谁,反正不是他,他姜希泽才不在乎。
傅仪恒又靠了回去,笑意更深,“那你不如去问问金银姐姐{32},这样的话,我做不了主。”
姜希泽也笑了,说“一定一定”。然后开车送她下山回去。
半夜,她回到住所。其实离姜王两家现在的土地主院子不远,也算是找亲家翁的关系找的。回家众人都睡下了,她也准备早些睡。明儿一早还要带着大嫂去姜家看看两个侄女。要去姜家,会不会见到王婵月?还是王婵月已经离开了大陆,去了海外避难?意识消亡之前最后的混沌里,她理性的判断婵月是不会离开的,但又感性的希望那孩子已经走了。
结果次日果然没有见到王婵月,连姜希婕和王霁月都没有见到。只好匆匆见过之后下午就回去了。等到晚上姜王二人回来,听傅家姐妹一说,登时吓了一跳—这怎么办,告诉婵月不告诉?告诉她会怎么想?不告诉?不告诉就得帮忙堵别人的嘴啊!可是用什么理由堵啊?王婵月不过是今晚在医院忙着救护几位前线转来的重伤员,不能回家;明天她就回家了怎么办,啊
犹如怀了和奸夫的孩子似的,生也不是不生也不是。两人最后决定等婵月回来就告诉她,正好第二天两人都可以休息。两个人劝总比一个人强。
这厢算计的好,架不住那头伤员处理的快,第二天中午她下班回家的时候,在临江门的自家饭馆去吃午饭,居然就遇见了站在那里的傅仪恒。
好似时间霎时静止,她想过去,却又不敢,站在原地呆呆的看,害怕这又是看错、可这看错为何比哪一次都要真实、简直就像第一次一样。直到伙计叫了她一声,那人才顺着这声“七小姐”而转过脸来看着她。
的确是傅仪恒。
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要被揉碎了,心头活血就混着浓烈的酸涩气息要涌上喉头,吐出来要了她的命。她不能说话,可能一开口她就要吐血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
{28}1938年1月17日,国民政府改组军事委员会。下设军令部,其中第二厅掌情报、武官。
{29}斧头帮帮主王亚樵
{30}青帮,洪门,白莲教。
{31}形容洪门严禁弟子加入青帮,由清转洪,挂彩披红;由洪转清,剥皮抽筋。
{32}袍哥会外八堂之金凤四姐,银凤七姐。有兴趣者可以查一查袍哥会和洪门以及它们的规矩。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婵月。”傅仪恒唤她,声音还是那样,带着与生俱来的魔力,“好久不见。”她依然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笑着和自己寒暄。王婵月顿时觉得好笑,眼眶红了,人又笑了,一时窒息。
“。。。是啊。。。好久不见。没想到在重庆还能见到你。”她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冷静,和傅仪恒一同走进店里。“哎呀,姜希婕真是聪明极了,这样的生意人太平年月一定要发财的。我听说原来这地方只是个破旧铺子,现在这改的!据说菜色也不错,不少达官显贵喜欢呢。什么都阻止不了她发财啊。”“你去了哪里?”王婵月耐心等她说完之后问道,“我离开太原之后去了该去的地方,时辰到了,又来了该来的地方。喏,”她摊开双手,晃了晃脑袋,一副“你看我没事儿吧好好的回到了你身边”的样子。王婵月不愿看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主动把话岔开,说在医院的种种。
这是她和傅仪恒对话的规则,每当傅仪恒开始打那些似是而非的禅宗偈语似的比喻时,就表示她不愿意说出真实细节,而王婵月也最好不要问了。王婵月一时诧异于自己居然还是这样驯良,而后又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也许我一生都不能有什么改变,也不会改变,不愿意改变。
傅仪恒似乎被街面上的什么声响吸引去了注意力,一时扭过头去。王婵月睁开了眼,看见她的侧脸,在那同床共枕的夜里,在月光下醒来的夜里,在流离在关中的夜里,在武汉寒冷的夜里,在重庆流火的夜里,她无数次描摹过这副轮廓。
她伸出左手紧紧抓住傅仪恒的右手,傅仪恒一怔,转过头来,一双无辜的大眼瞪着另一双含着眼泪的眼睛;若非没有一层又一层的伪装,傅仪恒的心软心疼就要写在脸上了:“婵月,”
“你。。。还好吗?”
我想挤点别的话说,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挺好的。别担心。倒是你,外科多累,别累坏了。”傅仪恒看出她的情绪,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