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突然之间,尖利的防空警报响了起来。众人只是喟叹一声,拿着各自的防空袋便从容不迫的往防空洞走。姜希婕却登时跑了出去。她害怕王霁月在路上,在那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阶梯上,暴露在一点保护都没有的旷野中。众人叫了一声“姜处长”,未来得及问她去哪里,她就跑没了影儿。
先跑到防空洞,大致一看没人,心中慌乱更甚,遂逆着人流狂奔向码头。
她猜是猜得没错,王霁月的确在码头上耽搁了,因为防空警报一响,码头上众人就开始往防空洞走。最近的防空洞是公共的,只怕通风不畅。她想加快步伐快点走到行政院附近的那个去。却看见路边有个三四岁左右的儿童,坐在地下哇哇大哭,身边一个大人没有,身上衣服又破又脏。她挤过人潮,抱着这个孩子就走。
人海中她抱着个受惊大哭的孩子饱受冲撞,心里开始怨恨自己干嘛今天一个大晴天却选择走远路,虽然说不走这一趟估计救不了这个孩子,可如今这副险象环生,只能希望日军的炸弹不要这么快就落下来。
走到还有大概400米到防空洞的时候,她看见了姜希婕。那家伙生生推开身边的人奋力向自己跑过来,冲到自己面前,接过怀里的哭闹的孩子,背在自己背上,一把拉起她就跑。就在同一瞬间,炸弹像雨点一样密集的落在重庆城早已饱受摧残的土地上。
王霁月跑不快,姜希婕很清楚,没办法的,五谷倒是分,四体实在是不勤。四百米左右的距离简直像生死之间的汤汤大河般难以跨越。她努力拉着王霁月以两人同步的最快速度往前跑,从声音判断,炸弹掉落的越来越近,心脏跳的也越来越快,有生之年,从未觉得如此害怕过。
快到防空洞门口的时候,有人已经在里面做好了迎接姿势,示意她们直接以跳高般的姿势扑进来好了。姜希婕却右手用力一拽一甩,把王霁月先“扔”了进去。然而,自己再战胜那点惯性往前扑。
炸弹落在不远处,飞沙走石,洞内接应者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自己好歹拉住了王霁月的手。等到硝烟散开,王霁月顾不得自己满面尘埃,惊慌失措的跑了过去。
她看见姜希婕小半个身体趴在洞内,大半个在洞外,背上背的孩子已经被气浪掀到洞壁上撞了一墙的血,而姜希婕背上似乎被炸弹碎片打中好几个地方。她跑过去,几个认识她们的人也过来帮忙,手脚麻利的把姜希婕抬进来。昏暗灯光下,王霁月看见那扎在背心出的弹片足有婴儿的脸那么大。
姜希婕勉强还有一点意识,王霁月吓得哭了出来,语无伦次,想要凭借仅有的急救知识给她止血,她却哼哼唧唧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一抬手,手上的镯子碎成几段掉了下来。人也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45}“遇到晴天。。。每人准备一只手提袋,里面装有饼干、点心、水等饮食,还有万金油、八卦丹、十滴水等药品,以及必不可少的照明工具手电筒。。。为了免受站立之苦,每人还准备一个帆布小椅子或者竹凳。一些有钱人家还会准备一只小箱子,把首饰、纪念物和重要物品放在里面。一旦警报响起,大家拎起自己的东西就走,毫不慌张。”《文史天地》208期
{46}当然不符合史实。历史上居于此位的人是陈群。而且不可能在政权成立这么久之后换一个内政部长。
{47}为中国第一台。原先去酒店参观的时候见过。如今依旧可以使用。
finally。终于写到这里。这周被各种奇幻的面试刷得忙死。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姜希婕受伤是在接近两点的时候,警报在三点才解除。等到爆炸声渐渐停止之后,王霁月和姜希婕的那些部下七手八脚把她抬了出去—防空洞里的急救包都被她们用完了,还做了个简易担架。姜希婕要是有知,一定会觉得优待下属、注重人心和前阵子捣腾来奖励下属的那些鸡蛋不是白干白给的。
要不是这些瘦弱的男男女女冒死把她抬出来,她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送到最近的卫生所,进门就喊有重伤员,出来的人正好是在那里值班的王婵月。她看见姜希婕俯卧在简易担架上,已经昏迷,浑身是血,直接让送进地下掩体中的简易手术室,让护士去做准备,找自己的哪个同事做助手,自己扶着姐姐往地下走去。
她感觉到姐姐的身体都在颤抖,便在做手术之前,紧紧抱了抱她姐姐,说:“别害怕,姐,不会有事,有我呢。”王霁月泪痕未干,点了点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等待。有同行者过来安抚她,她深吸一口气,感谢了人家的救命之恩。
姜希婕的手术做了很久,一直到晚上。漫长的等待中,没有其他亲属赶来的时间里,王霁月就攥着那破碎的镯子,咬紧牙关专注发呆—或者说专注于是自己镇定下来。由于是在行政院的防空洞外出的事,警报一解除就有人告诉了姜同禾,在国防部开会的姜希泽也知道了,下午四点,一大家子人都在医院聚齐了。而王霁月依旧坐在那里,泪痕未干—她几乎克制不住的不断在无声的哭泣,眼泪不断的流下来,地下手术室的门也依旧关着。
徐氏看着王霁月的样子可怜,虽然理解她的心情但总觉得不能这样,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就要崩溃。遂柔声劝她,给她找了点水食。王霁月这才喝点水,却依旧是呆坐着,似乎人的肉体还在,灵魂却已经潜入记忆之海。
太聪明也习惯一切都早作打算,如今爱人生死未卜之下计划起未来,就想起往昔种种,灿烂的光芒几乎要烧伤了眼睛。痛极之中才发现,这样的未来她计划不来。哪怕可能会需要带着姜希婕的部分活下去,有这样的重任,她也做不到。因此她僵硬的像石头一样坐在那里,紧紧攥着玉镯的碎片,仿佛那是姜希婕的生命。
等到八点,王婵月出来的时候,她才蹭的一声站起来,冲到面前问怎么样。王婵月满头大汗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马上就送到病房去。弹片一共有5块,最大的那块只是戳了个口子,没伤及内脏。先于它之前还有一块先飞进去,戳破了胃,所以胃部切了一小部分{48},影响应该不大。剩下几块都取出来了。但是,”王霁月紧紧捏着她的手,不是握,是捏,“照了一下X光发现,有一块小的,从右侧腋下打进去,打的太深了,取不出来。”她见王霁月神色忧虑,眉头登时紧皱起来,立刻道:“姐姐先别想这个,当务之急是防止感染。天气这么热,先让能痊愈的都痊愈。以后,”想想也不知道这个以后会有多遥远,“有机会了,出国去治疗。一定能安全取出来的。”
结果呢,未免伤口感染,姜希婕从昏迷到醒来,被人翻身就翻了好几次,王霁月谨记着医生妹妹的告诫,天热,注意伤口的清洁。在缺乏抗生素的战争年月,一点轻微的感染都可以夺取她唯一的爱人的生命。
王霁月不肯离去,只愿在医院陪床,为此什么都不顾—两人的工作就让它见鬼去吧,她只要陪着姜希婕,甚至觉得假如姜希婕终于熬不过去,在身边陪着也方便自己殉情,黄泉路上就可以再携手了。
姜同禾心急如焚,在他眼里弟弟的血脉他能保的只有侄女一个,侄子只能让他自求多福去。立刻出面施压医院,让安排最好的病房、药品和治疗—人命关天,特别是他自己的亲人的命。医院闪转腾挪,给姜希婕找了一间高级将领才能住的病房—和另外一位受了伤的官太太同住—现在还谈什么独立病房 病房里有多余一张行军床,官太太受伤不重,快出院了,陪房亲属也少,看着王霁月目不斜视陪着姜希婕进来,掐点看表给病人小心翼翼的擦洗。徐德馨傅元瑛也轮流来陪房,看见王霁月一副心急如焚地样子,想说些轻松的话安慰她,可好像又不大合适,遂搬出赵妈来安慰—其实赵妈在家也已经炸锅了,倒还能强装镇定,开始做病号饭。
平生无它,唯有此烹调绝技可行于乱世。
王霁月心不在焉的应着,总是不断的看表,想着距离王婵月估计的姜希婕麻药效果会消退人会醒来的时间。我不放心你在我不知道的黑暗中独自与伤痛搏斗。假如不是我愚蠢的安排在大晴天走远路,还在路上不自量力的救人,怎么会有事呢?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度过轰炸。
想到这里她就懊悔的无可救药。庞大的恐惧和悔恨袭击她的大脑,叫她分毫思考不得。人说最不能尝试的滋味是后悔,诚哉斯言。隐约之间,除了旁人跟她说话的声音,她还听见街市上有人在救火,闻到空气中弥散不去的浓烟的味道。她感觉恍惚,既没有食欲,也不觉得困,只是度日如年。夜里大家都去了,她留下来陪床。反正王婵月也回来值班,有事可以照应。
深夜王婵月来帮她给姜希婕清洁身体,查看伤口有无异常,一切安好,婵月拍了拍她的肩膀就离去了。她趴在床边,看着姜希婕的睡颜。就像之前的岁月里,半夜醒来看见的她的脸一样,睡的很熟,一副因为疲惫而睡得很香的样子。
你累了,所以要休息了,将这一切留给我吗?想到这里,眼泪再一次滑出眼眶。
好呀,我会承担起来。只要你醒过来好起来,我什么都会替你承担。因为你会承担我生命中的支柱,我就能接受整个世界。
第二天破晓时分她才恍恍惚惚的睡着了,直到王婵月再来查房都毫无知觉。天光大亮街市吵闹的上午她才醒来,看见婵月在行军床上裹着小毯子睡着了。姜希婕依然睡得像小猪。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承担过,而现在一切不再允许她逃避。
中午姐妹俩刚和赵妈一起吃完饭,正在讨论姜希婕的病情,警报又响了。王霁月和赵妈都吓了一跳,唯有王婵月气定神闲的摇头,到走廊上喊了一声,就和护士一起开始挪动病人们。“这层都是重伤员,不用担心,天天挪来挪去都习惯了。手脚麻利着呢。”说着就和一个护士一起把姜希婕小心放到特特制担架上,抬了出去,叫王霁月拿上吊瓶,赵妈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