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打算呆一周的野外旅行,当晚就结束了,因为柳芊芊感到有点不舒服,顾海生顿时紧张起来,旋即开着车,将她送进城里的医院。
医生诊断只是有些疲劳,他给开了一些柳芊芊熟知的药物,从医院出来,顾海生不再带他们回野外木屋,而是选择了一家舒适的高级酒店,开了两间房。
他叫了食物进房间来,又照顾柳芊芊吃了药,直至看着她躺下,给她盖好棉被,顾海生这才放下心来。
他弯下腰,抚摸着柳芊芊额头的发,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别怪小誉这孩子,他是真的还没长大。”
柳芊芊摇了摇头,细声细气道:“我已经没怪他了,是我自己……不喜欢看见这种事。但这世上总归是如此,弱肉强食。海生,是我太弱了,我怕我早晚得落得和那条鱼一样的下场。”
她这样一说,顾海生心里微微一动。
他用力握了握柳芊芊的手,用低沉的声音说:“你放心。有我在,怎么都不至于让你沦落到那一步去。”
直至看着柳芊芊睡熟,顾海生这才悄然从房间出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看见,苏誉坐在床边发呆,他身上带着泥点子的衣服还没换,泥水已经干了,好像有颜色的雨,噼噼啪啪打在他的身上。
“还呆着干嘛?去洗澡换衣服。”顾海生淡淡地说。
但是苏誉不动,他依然盯着窗户。
等了一会儿,顾海生懒得再问,他自己拿了衣服去了浴室。
洗澡出来,顾海生又问了一遍,苏誉仍旧不动。
他想了想,索性钻进被子躺下来,不再理会。
约莫躺了一个多钟头,顾海生终于躺不住了,他坐起身,冲着苏誉低声吼道:“你有完没完!”
苏誉这才缓缓转身过来,看了他一眼。
顾海生缓了口气,这才又道:“小誉,不要这么孩子气,况且那条鱼已经被你给杀了,我们也没有责怪你,你还要怎么样?”
苏誉点点头:“‘我们’?原来你们早就是‘我们’了,我还像个傻瓜一样跟着你们。”
顾海生听不下去了,他冷冷道:“没有任何人让你跟着,你完全可以自己回家去!”
苏誉长久地盯着他,黑暗中,他那双明亮的黑眼睛,显出过分刺目的光芒,像激烈碰撞的宝石。
然后他静静道:“顾海生,你听好,那条鱼是我钓上来的,所以砸还是不砸,权力在我。你老婆开不开心,不是我的责任,她犯不犯心脏病,这就更找不到我身上来!我讨厌她,一开始我就说了,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忍着这份讨厌和她沟通。如果你把一切都看成天经地义,那你就错了,我可以忍耐,我也可以选择不忍耐。你信不信明天早上我就把咖啡泼在她脸上?”
“你敢!”顾海生霍的一下坐起身,他咬牙盯着苏誉,“你要是敢那么做,我就让你尝尝你想不到的后果!”
暗夜里,苏誉的鼻翼微微张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受惊的猫,要把视线里的一切信息收拢过来。
然后,他小声说:“你真的会那么做,是么?把最爱你的人逼到绝境,伤得体无完肤,还装出一副‘他活该,我必须这么做’的堂皇模样……顾海生,我突然想知道,以前你这么做了多少次?到底有多少人,被你害得痛不欲生?”
顾海生忽然,僵住了。
苏誉不再说什么,他脱去满是泥点的外衣,钻进被子里,直挺挺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柳芊芊恢复过来了,她主动和苏誉打招呼,笑盈盈的,就好像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
但是,苏誉不理她。
她无措地看看顾海生,后者只淡淡地说:“别管他,每个月他总有这么几天。”
柳芊芊噗嗤一声笑起来:“怎么和女孩子一样?”
说完,她又觉得失言,不禁捂了一下嘴。
但是苏誉只低头默默吃着火腿蛋,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接下来的行程是去北边,天气开始转冷,柳芊芊穿得很厚,顾海生还是很担心她,一个劲儿问她冷不冷,又把一件拳曲的羊毛滚边绣花阿富汗大衣披在柳芊芊的身上,那艳丽的牡丹色显得她像个异族女子。柳芊芊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后座的苏誉一眼,小声说:“小誉,你要不要再加一件毛衣?我这件是男女通用的。”
苏誉只盯着窗外,半晌,才干巴巴地说:“我不冷。”
柳芊芊神色顿时惶恐,她刚想再说什么,开车的顾海生伸过手来,握了握她的手。
这个小动作,立即落入苏誉的眼中!
于是他将脸更转向车窗外,几乎是要抵着车玻璃了。
他压在车窗上的脸,扁平得丧失了角度,苍白得像陈旧报纸。
也是因为苏誉态度过于冷淡,柳芊芊更加着慌。到了地方,仨人找餐厅,苏誉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柳芊芊虽然饿,但也顺着他,只要苏誉说不喜欢,她也起身说算了,再换一家。
顾海生很生气,但碍于未婚妻的态度,也不好揪着苏誉大骂。后来,总算找了家日式料理,柳芊芊点了牛肉火锅,但苏誉说他要吃寿司和刺身,于是柳芊芊又赶紧把火锅给撤了。
顾海生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冷道:“十一月的天,这么冷,吃什么生鱼片!火锅热腾腾的多好吃,不要撤,就点这个。”
于是火锅上来,苏誉一口也不吃,只埋头吃他的寿司。柳芊芊看不过去,她哀求道:“小誉,天太冷了,你该吃口热东西,这牛肉很好吃的……”
“好吃你们就自己吃,我不喜欢。”苏誉硬邦邦地说,看也不看她一眼。
顾海生心里有气,他搂了一下柳芊芊的肩膀:“别管他,他就爱吃冷的,咱们吃热的,点了这么多材料,可别浪费了。”
一顿饭,气氛糟糕透了,苏誉和谁都不说话,柳芊芊和他讲话他也不理,把柳芊芊弄得难堪无比。顾海生甚至觉得,进入胃部的食物化为了石头,硬硬的卡在那儿。
果然,回来酒店,柳芊芊就开始胃疼,她也不敢大声张扬,只捂着胸口说,有些难受。
顾海生一面照料她,一面又吩咐苏誉,去街上买瓶牛奶来。
“我买不了。”苏誉冷冷地说,“这儿是法语区,我不会说法语。”
顾海生的一肚子怒火往上撞,但他竭力忍住,将钱塞进苏誉的手里:“这不难,我告诉你。Une bouteille du lait(法语,一瓶牛奶)。你就这么跟人家说,去吧,照着我说的做。你那么聪明,办得到的。”
苏誉抬头怔怔看了他好半天,这才接过钱,转身出去。
柳芊芊胃疼得脸色发青,此时却还是不安道:“他一个人行不行啊?”
顾海生努力笑了一下:“你别担心他了,小誉人小鬼大,这么点事情,做得好的。”
柳芊芊叹了口气,她伸手抱住顾海生,喃喃道:“海生,我这趟……好像不该来。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顾海生赶紧道:“说什么呢,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跟我,你还这么客气。”
柳芊芊却没有松开他,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声说:“海生,我想结婚。”
顾海生一怔,原本抚摸着她头发的手,也停下来了。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柳芊芊颤声说,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顾海生的脸,“要是再拖下去,或许我就没机会穿婚纱了……我活不了那么久,我太弱了,最后,会像……会像那条鱼。”
顾海生的心,剧烈无比地跳动起来!
他赶紧弯下腰,抱住柳芊芊:“不会的!芊芊,你别瞎想。去年爸妈还说你的手术很成功,医生都说有希望……”
“所以,趁着还有指望,咱们结婚,好么?”她终于抬起头,又胆怯,又热烈地望着顾海生,“等明年,你一回国,我们就结婚。”
顾海生看着她,他听见自己用很轻的声音说:“好。”
七点了,街上都黑了,苏誉还没回来。
顾海生着起急来,他拨打苏誉的手机,通的,却没人接。
柳芊芊也担心起来,她说,会不会是迷路了?
顾海生安慰她,这一片是城里,不是人烟稀少的郊外,苏誉应该不至于走丢。
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出来寻找。
走过一个个街区,顾海生万分焦虑地搜寻着街面,偶尔到小店里询问,有无看见一个黑发的中国男孩。
他走了约莫四十分钟,才看见,苏誉独自坐在马路牙子上。
牛奶瓶砸在地上,牛奶淌得满地都是,他的脚边,是白得闪亮,竖着锋利尖尖的碎玻璃碴。
天已经黑了,空气里有香烟的味道,汽车尾气的腥膻弥漫,装着曲线把手的公寓门透出明亮的彩灯光,隐约可闻欢快的风琴声和笑声。
光影照不到的马路边,苏誉一个人坐在地上,他弯腰抱着双膝,天蓝色的风衣像婴儿斗篷一样把他包起来,那样子看上去简直像个十岁的小孩子。
有穿着暗花法兰绒裙子的老太太走过来。
“Ou est ta maman?(你妈妈去哪儿了?)”法兰绒的老太太弯腰问苏誉。
“Elle revient(她逃走了)”苏誉小声说。
越过马路,顾海生慢慢走过去,苏誉抬头,迷惘地看着他:“我摔了一跤,我把牛奶瓶打碎了……”
他慢慢将膝盖伸出来,那上面有摔倒的痕迹,一大片泥。
顾海生叹了口气,他弯腰,伸出手来:“小誉,咱们回家。”
苏誉握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顾海生听见了轻声的啜泣,但他没有回头。
☆、第 45 章
旅行比预先想的要短,顾海生去掉了两个城市,带着柳芊芊他们回到了住所。他不敢让柳芊芊过久的在路上颠簸,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显出虚弱来。
接下来的两天,他每天在家煲汤,做中餐,然后送去酒店给柳芊芊,天气好的话,俩人就下楼在附近的街心公园转,喂喂鸽子。
柳芊芊问:“小誉呢?这两天他在干嘛?”
顾海生笑了笑:“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