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睡着了做噩梦,半夜叫起来,把机长给吓着。”豆腐停了停,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着眼睛低声道,“昨晚叫的声太大,连隔壁的布丁都过来敲门,敲门我也没听见,一直到把自己叫醒了才停下来。”
听他这么说,顾海生有些难过,但他却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会不会叫,或许也像你这样叫过,但是杨嫂他们的忍耐力太强了,大概没好意思上楼来敲门。”
豆腐看着他,他轻轻笑起来。
顾海生给他拉过来一床毯子,又柔声道:“没关系,睡一会儿吧,你看,周围这么多人,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豆腐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软,顾海生给他掖毯子的手,触摸着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衣,他能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
于是他忽然确信,今晚,至少在飞机上,自己不会再做噩梦了。
到了地方,酒店早就定好,豆腐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又和顾海生睡一间房。因此当艾米把房卡交给他的时候,甚至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她那不自然的表情。
其实顾海生的想法挺简单,豆腐是跟着他出国散心的,尤其眼下情况又不好,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环境,更不能把他一个人单独抛在一间屋里,而且豆腐外语不行,就知道点头yes摇头no,再多一点儿就抓瞎。到时候要个茶要个水的,都不知道怎么和酒店方面沟通……还不如就和他一间房,这样他也方便照顾。
大家安顿下来,豆腐因为不习惯时差,进来酒店倒头就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却听见浴室里哗哗的水声。
过了一会儿,顾海生从浴室出来,他一看豆腐醒着,赶紧道:“我吵着你了?”
豆腐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他的脸有点红,虽然和顾海生睡一间房都睡了三次了,可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顾海生只在腰上裹了条浴巾——先前怎么都还是穿着整齐的睡衣的。
顾海生大概自己也感觉有点尴尬,他笑了笑:“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等他又进了浴室,豆腐慢慢滑进被子里,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想,原来顾海生的身材看上去还是挺不错的,先前看惯了他穿三件套,十分的形式化,好像把这个人的个性也给取消了,成了个简简单单的商业符号。却没想到厚重的西服铠甲底下,藏着的是这般的肩宽腰细,连人鱼线都那么清晰。
还有那条浴巾,刚才顾海生甚至都没把它系好……
他胡乱想着,只觉得脸颊更烫,不由又往下缩了缩,于是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去了。
然后,他就听见顾海生好奇的声音:“干嘛把头蒙着?”
豆腐慌了神,赶紧从被子里钻出来,顾海生此刻已经换好了常服,正在床头收拾东西。
“顾先生,你们今天就要去开会么?”
“今天还不开会,但是得去见一些相关的熟人。”顾海生戴上手表,又看看豆腐,笑道,“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也成,若是不想睡了,就去酒店餐厅找些吃的,等会儿我叫艾米陪你一起去……”
一听让艾米陪着,豆腐慌忙摆手:“不用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顾海生一怔:“是么?你确定你一个人能行?”
“能行!”豆腐用力点头,“我带着电子辞典呢。就算看不懂单词,我能看图片,肯定能找到想吃的东西,而且我们经理说了,如果有为难的地方,直接打电话给他,他会帮我沟通。”
顾海生笑起来:“也好,你喜欢吃什么,艾米不一定知道,你们经理肯定知道——钱够用么?不够的话,拿我的这张卡去用。”
豆腐一见他掏信用卡,慌了神,赶紧摆手道:“不用不用!顾先生,我自己有钱。”
他这么说,顾海生才会意过来,他有点懊悔,怕刚才掏卡的行为伤了豆腐的自尊心。
“抱歉。”他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把卡放了起来。
豆腐自然看出顾海生的不好意思,于是他笑道:“等我把自己那点儿钱花光了,我会找您要的。”
☆、第 70 章
一开始,豆腐不敢到处逛,他刚到国外,不熟悉情况,就只在酒店里转悠,不是去楼顶泳池游泳,就是去健身房。后来胆子慢慢大了,就在酒店周边的超市商城里转,每天买回来的东西,他都拿给顾海生看,有给苏誉买的,给布丁买的,还有给岳龄那些酒童买的……
顾海生笑道,就好像豆腐这一趟出来是当代购的,尽顾着给别人买礼物了。豆腐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不敢跑太远,就在这周边逛一逛,也挺有意思的。”
顾海生说,会议只有五天,等开完了会,他们再找地方去玩。
又过了两天,豆腐的胆子更大了一点,他拿着地图坐公交车,在城里游荡,这城市风景很美,但豆腐最喜欢的,却是教堂。
是很大的天主教堂,不是礼拜日,教堂里空旷无人,却有一群唱诗班的小孩子,在拉手风琴的黑袍神父引领下,唱着动听的圣歌。有一位满头银发烫得纹丝不乱的戴眼镜的老太太在为他们弹电子琴。
豆腐悄悄进去,找了个不起眼的后排位置坐下来。
豆腐没有宗教信仰,与其说不屑,不如说,他从来没正经和任何宗教打过交道,只有在过年时,被父母押着,不情不愿的去神龛前点三炷香,然后鞠躬——他和神明的关系,像个互相敷衍的合同。
然而,在小漆这件事之后,豆腐忽然发觉,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是个非常糟糕的事,因为他身边有一个信徒。
温蕴信基督教,这是他那个脑子时好时坏的疯子妈妈教他的,他们那一片的乡下宗教气氛浓郁,基督教在那一带发展得很昌盛,少年甚至随身带着一本白色人造革面的圣经,还把其中重要的段落用红笔勾勒出来。在非常痛苦的时候,温蕴就会打开那本边角有点破烂的圣经,默默看上一会儿,然后心境就平静下来。
独眼杰克的酒童们都知道这件事,一开始有人拿温蕴开玩笑,把那本圣经藏了起来,结果一向懦弱如羔羊的温蕴,竟像发了狂一样在休息室乱砸乱打,简直要杀人。
事情是苏誉亲自制止的,他勒令恶作剧的酒童交出圣经,并且花了一个下午耐心安抚温蕴,也没有对他做任何责罚——倒是搞恶作剧的家伙,被罚了一个月的薪水。
豆腐起初,并不明白温蕴为何把一个虚幻的神看得如此之重,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他却有点懂了。
人都得抓住点什么,没有任何绳索,人在这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日常平静无事,人还无法察觉这一点,一旦生命里出现巨大的陷落,这个不争的事实,就会赤/裸裸暴露出来。
豆腐不太清楚别人的绳索是什么,他觉得绝大多数酒童的绳索是钱,还有的人是远大的理想——比如,找个富二代去国外结婚,或者,未来也开一所像独眼杰克这样的夜总会。
不过,布丁好像不在上述之列,在豆腐看来,布丁的绳索很隐秘,不为人知,硬要说起来,他的绳索大概是爱情。
布丁暗恋着一个人,豆腐能确定这一点,但不清楚他暗恋的是谁,因为布丁掩饰得太好,豆腐也不愿深入去打探,怕破坏了彼此友谊。然而就是这暗恋,支撑着布丁往前走,甚至变成了布丁的“宗教”。
豆腐自己,原也有这样一个“宗教”,他喜欢他的工作,他喜欢他手下的那些酒童,他愿意和人交往,热心帮助他人,努力慰藉孤独无依的心灵,他尤其愿意在长时间的亲密相处中,获得持久的情感支持,所以只要还在独眼杰克工作,哪怕和男友分手这样的打击,也不会彻底击溃他。
但是小漆这件事,打破了他的“宗教”。豆腐突然发觉,他深深依赖的支持,可以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小漆的惨死,把他对这个世界的信任给击碎了,他变得谁也不肯相信,总是惶恐不安,心里无时无刻不焦躁得像一把火。
直至此刻,当他坐在这空荡昏暗的教堂里,耳畔听着唱诗班的孩子们那稚嫩的歌声,豆腐才终于获得了一点点心灵的平静。
难道自己也要找个神仙信一信?他充满苦涩地想。
正这时,有脚步声从门那边传过来,有人一直走到豆腐近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豆腐一看,吃了一惊,是顾海生。
“顾先生,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顾海生笑道:“你的手机开着,随时有定位的。”
豆腐有些不好意思,他问:“会开完了?”
顾海生点点头:“艾米他们购物去了,我呆在酒店里也没事,就出来溜达溜达。”
有那么一会儿,俩人谁也没说话,只静静听着神父的风琴声。
豆腐看着前方那高大的彩色玻璃,还有十字架上被缚的男子,他忽然轻声说:“顾先生,您信上帝么?”
“不信。”顾海生笑了笑,又说,“但是我有个神父好友,很多年来,他一直在劝我信教。我说,上帝是你们洋人的神,与我,有些水土不服,他老人家太啰嗦,仁爱太多,相比之下,我更愿意信道教,那种‘爱信不信,不信快滚,免得打搅我飞升’的脾气,比较适合我这种锱铢必较的生意人。”
豆腐嗤嗤笑起来。
“可是我那个神父友人却很坚持,他说,宗教是人和神之间的交往,某种程度而言也是一种社交,如果神是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信徒就没可能获得心灵上的慰藉。我说,就算是你们的上帝,也不见得能给我心灵上的慰藉,叫我看,他的麻烦事儿比我的多多了。结果我那个友人很生气地盯着我说,海生,你忏悔吧!”
豆腐笑得差点翻过去!
顾海生也笑:“我那个友人一直没放弃我,弄到后来我觉得自己没欠上帝的,反而欠了他的,好像欠了他五百万似的。”
豆腐竭力压抑住自己的笑声,因为前面那个神父已经在频频回头看他们了。
“那您怎么办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