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侧身躺着,眼睛却看着旁边床上的顾海生,那男人已经睡着了,屋子的窗帘没有拉严实,有微弱的星月光芒照进来,在他俊俏的五官上,涂抹了一层柔和的色泽。
豆腐静静望着顾海生的脸,悄无声息的暗夜中,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很大声的砰砰跳了一下!
心底,有一个他一直没察觉,但却早已经生根的欲念,在此夜深人静之际,突然疯狂破土发芽。
要是此刻,自己能睡在这男人的怀抱里,那该多么好!
豆腐猛然坐起身来!
他用力太大,床板都跟着咚的一声,豆腐一时吓得脸色都变了,生怕惊醒了顾海生。
好在,没有,顾海生只是翻了个身,他的脸转向豆腐这边。
他还在沉睡,睡着的顾海生和白天清醒的时候,有些不大一样,似乎白日那用理智搭建的盔甲脱落了,他的脸看上去,有几分脆弱无依。
豆腐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顾海生的脸,突然想,反正他睡着了,自己偷偷吻他一下,他不会醒吧?
被那念头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豆腐惊恐地抓住被子!
他真是疯了!
豆腐一咕噜缩进被子里,他将被子紧紧蒙着头,蒙得严严实实的,他在里面粗重地喘息着,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手就不由自主往下滑。
“这不行呀!豆腐,这绝对不行呀!你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毁掉么!”
天人交战了好几分钟,豆腐再忍耐不下去,他一掀被子起身来,晕头转向去了卫生间。
打开灯,他悄悄关上卫生间的房门,然后一屁股坐在马桶上。
双手抱着脑袋,豆腐晕沉沉地想,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是怎么失心疯,竟然起了这种邪念?!
那人是顾海生啊!是经理的舅舅!瀛海的总裁!
那是个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他有交集的男人!
豆腐颓然松开手,呆呆望着卫生间的地砖。卫生间很小,只有一盏小小的惨白的灯,孤零零悬在镜子的上端,地砖是一种苍白的底色,上面点缀着雨点般清清淡淡的花纹,也许并非雨点,看上去,倒像是似有若无的泪痕。
豆腐抬起头来,对面的镜子里,映照出他失神的双眼,还有惨然的脸。
好半天,那张脸开始缓缓发生改变,那彷徨痛楚的眼神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无物,看透了一切的平淡神色。
终于,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平心静气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傻豆腐,别做梦了。”
☆、第 73 章
这一趟出国,豆腐带回来大包小包,几乎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份礼物,温蕴抱着他的那份礼物,高兴得合不拢嘴,那是豆腐特意给他找的一件T恤衫,上面彩绘着一只和平鸽,鸽子的嘴里衔着一面旗帜,旗帜上是英文:赞美我主。
苏誉说,从美国回来的不是豆腐,而是圣诞老人,至于么?这么大肆挥霍的买礼物?
他的那一份是塔廷格产的香槟,这是豆腐熟知的苏誉的几个喜好之一。
岳龄得到的是一个缟玛瑙的戒指,长方形的黑色戒面上,镶着一枚很小的钻石。“是个古董。”豆腐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来源,但那家店很多东西都是从巴黎弄来的,店主说,四十年代逃难的人们,卖掉了很多家传的珠宝。”
岳龄非常高兴,他就喜欢各种珠宝古董,豆腐果然对他格外的上心。
就是如此,几乎人人都得到了称心如意的礼物,豆腐是这么的细心体贴,他不会弄错任何一个微小的心愿。
布丁感慨说,豆腐快要变成独眼杰克里的贴心大使了,再没有谁能够像豆腐这样,赢得所有人的喜欢。
“所以说,你是嫉妒么?”豆腐开玩笑道,“还是嫌我给你的礼物不好?”
布丁得到的礼物非常特别,是一个老式的手提箱,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产物,镶着别致红滚条的白色真皮手提箱,箱子是德国统一后,从东德那边卖过来的,箱体小巧而精致,像个藏了无数秘密的宝匣。
“当时我一看见这箱子,就觉得它该是你的。”豆腐对他说,“这玩意藏秘密最合适了。”
布丁很喜欢这只箱子,同时他也诧异,其实他和豆腐无论性格还是审美,都存在很大的差距,但是豆腐竟然能在琳琅满目的礼品店里,准确寻找到最让他满意的东西,这份直觉,可真是不简单。
于是他不由叹道,“你啊,干嘛这么贴心?就非得叫人人都记得你的好,这才甘心么?”
豆腐笑而不语。
其实他很想和布丁说,因为他也有了精神支柱,他加入了和布丁一样的宗教。
……那个暗恋他人,却绝对不能说出来的宗教。
豆腐回来之后,精神状态明显好转,苏誉看在眼中,欣喜在心里,他一直担心豆腐因为小漆的事,不堪打击,从此痛苦下去。好在出去玩了这一趟,人也重新打起精神来了。
“看来你的建议是对的。”他对顾海生说,“豆腐能恢复原貌,我该谢谢你。”
顾海生望着他,目光有些复杂:“我好像有很多年没听见你说个谢字了。”
苏誉无所谓地耸耸肩:“豆腐毕竟不同。你这是挽救了一个大活人,功德无量。”
顾海生终于笑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一趟带他出去,是好是坏。”
“什么意思?”
“豆腐好像被我煽动的,想回学校念书了。”
苏誉一听,悻悻道:“就他?回学校念书?先把26个字母背全了再说吧!”
说完,他又皱眉道:“还有,你干嘛忽悠我的员工离职?”
顾海生不在意地说:“谁说我在忽悠他?人家豆腐也不能一直做酒童,对不对?早点定好前程,不是坏事。”
苏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对。对顾总您而言,最要紧的就是前程!”
以往,苏誉说这种冷嘲热讽的话,顾海生只是默默听着,很少予以反击,但是今晚,他不知为何,心潮却翻滚起来。
或许是因为刚刚从那间屋子回来没多久,又或许是忍耐了多年,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顾海生突然就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市侩,让你讨厌?”
听出那古怪的语气,苏誉的心,用力一缩。
然而他抬起脸,平静地望着顾海生:“我有什么资格嫌您市侩?一个下九流的夜店老板,哪里敢嫌弃顾总您?”
顾海生再控制不住,他咬着牙道:“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拿腔作调?!哪怕一次也好!”
然后,他听见苏誉平静的声音:“好。那么我直接说吧,顾海生,我讨厌你,请你立即从这里出去。”
房间里,安静得如同坟墓!
顾海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他走到门口,却停下来,转过身,望着苏誉。
“小誉,你到底想恨我恨到什么时候去?有没有一个期限?”
他的眼睛是血红的,他的嘴唇抖得像破碎的落叶。
苏誉直视着他,他轻声说:“有。期限是,到我死。”
他就那么毫不躲闪地看着顾海生,一直看着他拉开门,丧魂落魄走了出去,这才浑身脱力地瘫在椅子里。
有极深的痛楚,从苏誉的骨髓里涌出来,像无数尖锐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啃噬着他,像千万把锋利的小刀子,一点点剜着他的肉……
很多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痛苦,如滚滚雷暴,再度袭击了他。
当初苏誉是在一个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得知顾海生的婚事的,那天他甚至还兴冲冲的跑去唐人街买香肚,因为顾海生祖籍南京,就喜欢吃这东西。等他捧着香肚,兴高采烈从店里出来,不当心就撞到旁边的报摊。一份报纸被苏誉撞到地上,那报纸的头条,就是苏家和柳家结亲的新闻……
苏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的家里,手中的香肚也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他独自在客厅里坐了一个通宵,又加上一个白天,也不知饥饿,也不知干渴。
到后来他想,还是别活着了,这太痛苦,他坚持不下去的。于是他走到阳台,想从阳台上跳下去,他很想从这儿摔下去,当场殒命,因为这儿是顾海生的公寓,他知道这房子苏云藩已经买下来了,所以无论如何,他自杀的消息都会传到顾海生的耳朵里……他觉得他应该那么做,将一个大写的复仇,用鲜血呈现在顾海生面前,年轻的苏誉在脑子里一万次地想象着那种情景,想象着顾海生得知他在自己住处跳楼自杀的消息,他那张脸上,究竟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救了苏誉的是一个电话,当时他一条腿已经翻出栏杆了,但手机不依不饶地响,苏誉就想,也许是顾海生打过来的,也许他突然良心发现,决定退婚,回来找他,然后和他私奔。
打来电话的是苏璟,他没有想到,弟弟在那一瞬间,是想自杀的。
听见大哥的声音,苏誉忽然放声痛哭。
没人知道他忍受了多少痛苦,他也没法和任何人说。就在这短短的一年间,他和顾海生遮遮掩掩的相爱,又遮遮掩掩的分手,起初是为了保护顾海生的名誉,到了后来,却是为了避免苏誉自己沦为一个笑话。
一个过了时的笑话。
他知道他还爱着顾海生,这个男人是他的起点,也是他的终点,苏誉的恨,来源就是他的爱。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人生目标,开独眼杰克夜总会,也不过是为了完成哥哥苏璟的遗志,虽然这遗志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人生之光,早已熄灭,苏誉非常清楚,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希望和顾海生再续前缘了。
因此,如果再放弃了对顾海生的恨意,那么他就没什么必要继续活下去了。
顾海生从经理室出来,他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到二楼,然后,停下来。
他觉得累,累得每一根骨骼都在发抖,肌肉像撕裂一样,又热又疼,那感觉像很多年前,他从屋顶滚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四肢百骸,全都被摔散了,成了一块一块的,他不能动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