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暄嘴角含笑,眼里带了一丝喜意,似乎压根不知道齐景这话里的意味。
“去了一趟钟棠宫,与母妃问安,又看了看十一弟,故而就有些迟了,却不想,大哥也晚了。”
看着齐景嘴边的僵硬,齐暄面上的笑意真实了一点。
是的,十一弟,徽帝的十一皇子,乃是齐暄一脉同胞的弟弟,如今也只有三个月而已。
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孩儿,却很得徽帝宠爱。
其实也是,这孩儿可算是宫里最小的皇子了。幼子么,自然更为得宠。
齐暄扳回一城,齐景又借机刺了齐暄几次,便领着齐琛回了自己的马车。
齐暄看着齐景和齐琛离开的背影,慢慢收了唇边眼里的笑意,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夫驾车速度不敢太快,只慢悠悠地走。
齐暄坐了一会,眼睛眯起,心中各种得失算定,已经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他回了府,只交代了几句便进了书房。
不多时,有人也入了书房。
齐暄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吩咐道:“广清大师,该圆寂了。另外,琛哥儿年纪小,后宅里有些事儿不懂,也该教一教了。”
那人心中记下,又等了一阵,见齐暄没有别的吩咐了,便悄然出了书房。
书房里,除了他,再无他人。
齐暄视线凝滞,注意力却压根就不在手中书卷上。
许久之后,他才翻过一页,视线认真。
他终究还是不能对他出手。那还就,且等一切尘埃落定。
若到了那时,天下在手,那沈澜,终究还是他的!
相国寺后山一处隐入山林的小屋里,广清大师盘膝坐在蒲团上,他的身前,跪了几个和尚,年长者已过六旬,年幼者不过十一,都是广清的弟子。
他们面容平静,但都有着几分哀戚。
广清大师双眼微闭,嘴唇张合,念诵经文,轻敲木鱼,手捻念珠,正在做日常功课。
一篇经文念诵完毕,广清大师睁开眼睛,安安静静的视线扫过自己的这些弟子,问:“经中真意,你等可都解了?”
众徒弟不说话,广清大师微微一叹:“此乃我命中一劫,我心中早知。但我终究心有不解,放不下,便渡不过这一劫。如今劫数已至,也是天意。你等也不必如此作态。”
小和尚竖掌合手,哽咽道:“师父。。。。。。”
广清大师再叹:“你等也要谨记,如今天命已乱,金龙隐遁,天数不明,不可妄言,不可妄动,否则身陷劫数,不仅自身难保,更牵连朝廷气数,祸乱苍生。”
他真不是危言耸听,这就是他数十年前观天测星得到的天地命数,但在十多年前,星辰混乱,命数突变,天地似乎有了新的未来。他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心中一直忐忑,前些日子又得其中一位星主相请,好奇之下妄图一窥,已至引来今日的杀身之祸。
但幸好,他走的那一遭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就看到了似乎更加美好的前景。这变化,自比不变化前要好得多。
如此,他也能安心了些。
众弟子听得广清大师这番叮嘱,立时心中也是警醒,双手合十:“弟子谨记。”
广清大师又叮嘱了几句,挥退众弟子,只留了最小的小弟子。
小和尚自幼跟随广清大师,向来对他很是依赖,再兼年幼,佛法未成,广清大师也很有些担心。
他看着这个小弟子,自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
小和尚双手恭敬接过,广清大师道:“你尚且年幼,佛法未成,便随广云去如何?”
小和尚压下心底悲戚,红着眼眶道:“弟子唯听师父安排。”
广清大师笑笑,宛如花开,他道:“我若圆寂,广云定会到相国寺来,届时,你将这一封书信给他,日后且记得努力随他修行。”
小和尚已经有些哽咽了,他不管说话,只能不住地点头。
广清大师一扬手:“你自去吧。”
小和尚将书信小心地收入怀中,冲着广清大师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躬身退出室内,又一路出了后山。
广清大师看着他远去,然后慢慢地阖上双眼,安然静坐。
他坐了许久,没有动静,外头的人也一直在等。可都入夜了,一直不见广清大师做晚课,也没见广清大师的弟子过来请教。
他们对视一眼,一人点头,悄悄地出了遮蔽处,在空地上站了站,不见异样,他也不回头,等了一阵,屋中还是不见动静。
他定了定神,壮着胆子就这朦胧的月光摸进屋子里去。
他的同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毫不放松。
可等了又等,也不见人来,反倒是他的同伴皱着眉头自屋子里出来,冲着他就是一个手势。
他先是一个错愕,最后一点头,跟着同伴走了。
既然这位大师都已经自行圆寂,那么他们也该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迟了。
☆、第五十二章 齐昀
牧叶自外间回来,直接入了小书房。
此时天已黑沉,小书房里早早就点亮了烛火。
牧叶能透过门扉看到沈澜静坐的影子,他略微停了一停,直接推门进去,便见沈澜独坐在左边的那个案桌子后,认真翻阅手中的书籍。
听见响动,沈澜抬头,冲着牧叶笑笑,便又低头看书。
牧叶也不愿意打扰沈澜,他什么也没说,便坐回了右边的案桌子后。
这书房里,并排列了两个案桌子,后头还列着一排一排摆满了书籍的书架,里头的书,大半都是沈澜特意寻来放在后头的,但也有一小半,是牧叶喜爱的。
这是他们两人共有的书房。
在这熟悉静谧的氛围里,牧叶拿起自己上次翻看到一半的书籍,继续看起来。
待到沈澜兴尽,他放下手里的书,转身到了一旁泡了一壶茶,也替牧叶倒了一杯放到他的面前。
牧叶放下书,抬头看沈澜。
沈澜就这烛火仔细打量了牧叶的脸色,不由问道:“怎么了?”
牧叶皱眉:“广清大师圆寂了。”
沈澜也有些惊诧:“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牧叶知道这些日子沈澜并没有太过关注外事,便跟他解释道:“那位三殿下确实是想动手,可早在他动手之前,大师已经圆寂了。”
沈澜也皱了眉:“大师佛法高深,身体也很康健,无缘无故的,怎么就突然圆寂了?”
沈澜与广云大师交好,广清大师与广云大师齐名,虽然修行方式不同,但交情甚笃,所以沈澜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也很有几分好感。
牧叶也摇头,这事儿,他确实不太清楚。但他隐隐的,也有些猜想。
“像广清大师这样的大德高僧,突然圆寂,怕是做了什么折损命数的事吧。”
沈澜看了牧叶一眼,低头沉思。
其实牧叶说这话也有道理,但要让广清大师折损命数也要做的事,不多。不过细数一数,其实也能猜到一些。
“莫不是,他看到了什么?”
国运!
广清大师出身相国寺,据说还是宗室后裔,这样的人,纵然已经得道,对这国运,终究还是看重的。
沈澜自知,当年的他是怎么做的。若非天留一线,他定然还是死不悔改。
枉齐暄还以为,愿意雌伏,折损自己一身骄傲,就算是对他看重的表现,足以表明他对他的心意?
殊不知,无论他做了什么,统统都不被沈澜看在眼里。他不是牧叶,再委屈求全又怎样?
当年的齐暄,为了真正得到他,也曾愿意雌伏,他那时,还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但沈澜,又何曾看重过这些?
更何况,他还杀了牧叶!
想到这里,沈澜就不自觉地恨。
牧叶点点头,也觉得是。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反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广清大师圆寂,向来相国寺会替他起塔林。到时,广云大师应该会到京城里来。”
沈澜被牧叶的声音惊醒,他眼中闪过一阵恍惚,落在牧叶身上的视线很柔和。
这样柔和的视线,在烛火的映衬下,简直摄人心魂。
牧叶看得呆愣住,便连沈澜的话都错过了。
沈澜没听见牧叶的声音,不由奇怪抬头,迎上的,便是牧叶痴痴的目光。
沈澜唇边笑意加深,更是引得牧叶晃神。
久久后,牧叶才回过神来,再看沈澜,却发现他正坐在自己身边,正低头认真地把玩着自己的手。
沈澜抬头看牧叶,不再逗他,只继续道:“到时,我带你去见见他。”
牧叶看着沈澜,他的脸一半被烛火映红,一半藏在阴影里,却不显暗淡。
他想了想,还是摇头:“你去吧,我留在府里就好。”
沈澜见牧叶是真的不愿意,想了想,便也点头:“那好吧。”
牧叶忽然想到别的事情,他道:“明日,你是要到许大人府上去?”
沈澜点头:“昨天我就与许师说好了,等到明日休沐,便去一趟。怎么?”
许师,即原工部尚书今竹殿授师许泽成。当年沈澜在竹殿求学的时候,颇得这位授师青眼,到沈澜出继离宫后,许泽成还特意到沈府一趟,拜会沈济林,隐晦撑腰。
如今沈澜已经出仕入翰林,这位老大人也依旧不时指点一二。
虽然他一直未曾讲沈澜收入门墙,但实际却真的将沈澜当自家子侄看待。沈澜对他,也很有几分师徒情谊。如今沈澜开府,两人反倒走得更近了。
牧叶提醒道:“明日,许家小公子在家中设小宴,款待诸朋。”
沈澜也点头:“是了,许家小公子如今是七殿下伴读,也就是说,明日七殿下会到许府?”
这就是,为什么沈澜和许泽成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的原因了。许泽成如今就在竹殿做授师,每日里都在教导诸位皇子伴读,虽然他讲授的是杂学,不太受诸位皇子看重,但他在那里,每日里也都看得清楚,新一轮的夺嫡,已经开始了。
他为官多年,官拜工部尚书,早知官场倾轧之苦,更深明夺嫡之险。他一直兢兢业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