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默然,却李六妮说道:“就是病死了,这才扔掉的,谁家好好的孩子,会扔掉呢!”
乐淘哦了一声问道:“那病了为什么不找大夫呢?”
李六妮说道:“只有一个喝了几剂药,也没顶事,还是扔了,还有一个落地就没气了的。还一个只有两个多月,还不会喝药就扔了,还有一个是长到三四岁的,有一个都长到十多岁了,只是打了一夜摆子,就没气了。”
乐淘张口结舌的说道:“你刚才不是说扔了两个吗,这你说的都六个啦!”
李六妮不以为意的说道:“有四个是女儿。”
乐淘这才想起来说道:“你只让给你的儿子取名,可没让给你女儿娶名,那你的女儿都叫什么名字呢?”
李六妮说道:“女孩子要什么名字,大的叫大客,二的叫二客,三和叫三客,就这么叫下去不就得了。”
乐淘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叫客?”
李六妮茫然的说道:“本来不就是要这样叫的吗?”
乐淘本想着他给自己的儿子娶的那什么马蛋,牛蛋,乱七八糟的各种各样的八个蛋就够奇怪了,没想到了女儿这,更省事,连名字都不娶了的。直接找了一个奇怪的字,然后这么一二三四的下去。
皇帝甚为苦涩一笑的说道:“因为女儿迟早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那就是成了自己家的客人了,所以女儿也叫客。”
一时间乐淘心中也甚不是滋味,在替自己悲哀的时候,更替父皇不平,除了自己三个姐妹以外,父皇便只有火莲哥哥这么一个不能认的儿子啦,只是不明白父皇为什么明明找到了他,却还是不能认他。
李氏取来了酒,拍开泥封,虽说是自家酿的米酒,可是经了二十多年的沉淀洗礼,也别有另一番的滋味。
一坛酒倒下,但见浑浊的酒色,浓郁的酒香,倒是把乐淘给看的呆了,不住的把那酒晃了又晃。皇帝先行说道:“好酒!”
李六妮甚是得意的说道:“那是,二十多年的陈酿了呢!”而后就要继续往下去倒。
皇帝说道:“这酒年份太长了,要兑新酒才成,不然喝了易醉,而且新酒和陈酒兑在一起味道更好。”
李六妮哦了一声说道:“还有这讲究啊,我没这样喝过不知道。”口中这样说着,狗蛋早去取了一坛新酒过来,照皇帝所说,把两种酒按三陈七新兑在了一起。
新中带陈的醇香米酒,不多时,乐淘就喝的趴在了桌了,昏昏睡去。李六妮也已是喝的有些熏熏然而,大着舌头说道:“其实在这天子脚下讨了这么多年的生活,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也就什么也都看开了。就光说赶考吧,那些个自负满腹经纶,兴兴头头前来赶考的一方大才子,说不定就是名落孙山,连家都回不了的落第举子。有些不过是想来试一试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皇榜一放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大老爷了。再说这有钱有势吧,赵公子在我看来,你也都是天尖上的人了,有钱又有势,可这世上总有也比你更有钱的,更有势的,当年你不就因为争老婆没争过刘从德,跟家里人呕气,三个月都不肯回家吗?!”
火莲听出了这话中大有玄机,立时瞪大的眼睛,支起了耳朵来听。
皇帝虽说也已有了三分酒意,却还是不失理智,于是笑道:“女人嘛,莺莺燕燕总也不过那么回事。”
李六妮瞪了一双醉眼揭底道:“要真你说的那样,王小姐出阁那天你怎么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还在这街上游荡了三个月都不肯回家去?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你有钱又怎么样,人家手里有钱又有权。人家敢跟王蒙正许四品了府尹。刘从德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儿,那会又正是皇后娘娘执政,姓刘的那句朝庭就是人家开的,话是难听,可理也还真是那么个理。你口里的那朝庭的法度,没有人家的懿旨好使。”
皇帝听得脸上发囧,耐何李六妮已然喝醉了,对于皇帝的几次侧目暗示,均未看在眼中。真真的应了那句,天子不惹醉汉的古语。皇帝侧头偷眼向火莲看去,却见火莲也如乐淘一般伏案而寝,皇帝熟知火莲的酒量,更知他素日就喝惯了陈年老酒,这点酒能醉倒了乐淘,却又哪里能醉的倒他,无非是怕自己脸上过不去,故意而为。心下一暖,笑了一下,伸手在他头上抚了一下,转回头去看着李六妮。说道:“我那是跟我娘呕气呢!”
李六妮斜着眼说道:“形势比人强,你跟你娘呕气有什么用?后来你怎么又连招呼都不打的回去了?”
皇帝说道:“不是我自己回去的,是我娘让人把我给抓了回去,那一次我被我娘给整惨了,加上后来家里又接二连三的出了好几档子事,就再没机回出来了。”
李六妮叹了口气说:“不过你可能也听说了,这刘从德也没得意多久,就被阎王勾了魂,又过了十来年刘太后一死,刘家也就什么也没有了。王蒙正为老不修,跟他父亲的婢女生下个儿子,又不肯认,被那婢女一状告到官府,王蒙正被发配到了岭南,皇上也有意思,不知哪只眼看王蒙正不顺眼,下了道圣旨不准他们家的女儿入宫,也不许皇室子弟跟他们连姻,一下子,墙倒众人推。于是整个王家也都倒了。”
皇帝淡然的说道:“我知道。”
李六妮继而低声嘟囊着:“这人啊,都是命。所以这辈子我也不求什么,一家人,老婆儿子热炕头那比什么都强。”
再过了一会,连李六妮的声音也越来越低的沉沉睡去。
皇帝拍了火莲一下道:“别装了,把他弄床上去。”
火莲起身拎了李六妮出去,再一回进来时手里端了两碗醒酒汤,把一碗放下,另一碗递给了皇帝说道:“喝一点醒醒酒吧!”
皇帝脸上晃过一抹笑容说道:“其实很多时候,醉了要比醒着快活的多,不过一个人身系天下,我可不敢让自己喝醉,难得今醉了一回,你就让我多醉一会吧!”
火莲见他眼神清明,言辞清楚,知他实则脑子清楚并未真醉。一笑放下了手中的醒酒汤。问道:“那你要不要躺下休息一下。”
皇帝微一摇头说道:“不用,我不困。”
火莲便坐过去,把乐淘晃醒,把醒酒汤小心喂给了她。
一转头却见皇帝正凝目看向自己。两人目光相对,火莲说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皇帝笑道:“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要打听啊?”
火莲否认的说道:“不是,只是往常爹喝醉了酒,总会一遍遍巨细无靡的跟我说屠村那一日,天牢那一夜,行刑那一日。一开始我想,爹是为了让我记住展家的怨和恨,总说自己知道了明白了懂得了,可爹却说我跟本就不明白,还是一遍遍的一再对我说。后来我渐渐明白了,对于这一切,最是爹压在心底的伤,愈压愈久也就愈痛,就如展家四百一十九口的鲜血,赵家村那一百多口的鲜血,劫天牢的那八名禁军兄弟的血,也都在他心底愈陈愈红,弥久历新,终其一生都再也无法放下。可是做为高高在上的幽冥王,无所不能的无间宗主,他又能对谁去说这些心底的伤呢!他只能告诉我。当然最初告诉我的原因自是为了让我记得这些仇和恨,到最后,想来也只有把这些一遍遍的诉说出来时,才能稍稍减轻那心底午夜梦回的窒息吧!”
皇帝一笑拍了下火莲的肩膀说道:“真是个暖人心的孩子。”
火莲蹲在了皇帝的身前说道:“我只是想,如果你也有不能对外人言的秘密心事,都可以告诉火莲,就算火莲帮你做不了什么,至少我会陪着你。”
皇帝不以为意的一笑道:“当初是有那么一些在意,可这会,人老了,再去想年轻时的那些个荒唐旧事,真就觉得当初也太过意气用事了。”
火莲见他不愿说,倒也不好再问。
皇帝说道:“走吧!”
火莲抱了乐淘,三人出来,眼见大堂里的骡蛋和狗蛋,皇帝取了两吊钱,一人给了他们一贯钱,随意的说道:“给你们的见面礼。”而后三人便在骡蛋和狗蛋的惊呆的目光中离了开去。
☆、九五亦思天伦乐
火莲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你和乐淘都不用银子,非要用这又沉又碍事的铜钱。”
皇帝笑道摇头道:“看来你的例律看的还不够熟,大宋刑统明令,市面流通为铜钱和铁钱,不得使用纹银。”
火莲更加茫然的说:“这个我看到了,可是市面上用银子的人依然很多,铜钱实在是太重了。携带极其不便。”
皇帝大笑道:“所以才要出官交子。”
火莲更加茫然的问:“那为什么不直接使用银子,那样不是更省力省事吗?”
皇帝醉眼迷离的轻笑:“你说呢?”
火莲思索了一下说道:“国库现银不足?再加上每年还要给辽和西夏的,所以就不用现银流通,就不会出现银荒。”
皇帝甚是满意的笑道:“甚是聪明。”
火莲仍是不解的问:“那国库里原本的银子都哪里去了?”
皇帝却答非所问的说:“再好好雕琢一下,会是个好皇帝。”
火莲听了倒是吓了一跳说道:“真喝醉了?!”
皇帝自失的一笑道:“可不是真的醉了。”稍理了一下心神,吐了口长气道:“都埋土里了。一场大战就会把国库里所有的银子都打没了。而如果是连年的争战,那则是连百姓手里的银子都给打没了的。青壮劳力都是从军,又有谁来耕种生产,而老百姓在乱世之中为了保住家中的财产,则会把金银都埋于地下,再之后这些人又都纷纷死于乱世,这些银子很多也就永埋于地下了。而西汉之前贵族都奉行厚葬。汉朝历代皇帝陪葬更是以国家每年税赋的三分抽一。汉朝之时,金子也没有现在值钱,汉武帝有时候赏赐功臣,一下子就是几万斤黄金。而现在整个国库都没有那么多金子的。”
火莲皱着眉头叹了一声。心中说不出的不悦,却没有说话。
皇帝却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