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汪瑛眼下就不好了。
“禀报皇上,这几日汪国公除了与各部寻常官员有往来之外,还与石亨,徐有贞等武将新有往来。”
那书吏虽年轻,却是口角分明,谨受分寸,进退得当。将眼前所见之事一字不漏地呈报给朱祁镇,却也不掺杂任何个人喜恶,影响了皇帝对事实的判断。
“石亨和徐有贞?”朱祁镇挑起眉毛,“这两人都是纯粹的武将,与汪瑛之间素无来往,也无掣肘,汪瑛为何要见他们?”
“额。。。。。。皇上,汪国公近来见人颇为复杂。不光他们,还有礼部的司乐,乃至民间乐坊的乐师,他都有涉猎。臣。。。。。。也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朱祁镇眉头紧锁,军中武将,礼部司乐,民间乐师,这些人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汪瑛为什么要一起见他们?想了半天,却是半分头绪也没有。
“罢了,你先下去吧。。。。。。”朱祁镇挥了挥手。
“是。。。。。。”年轻书吏神情黯然,“是臣无能,不能替皇上分忧。”
听得他如此说,朱祁镇裂开嘴笑了笑,“你能有如此细微的观察力,已经很好了。寻常探子,能探得汪国公接触石亨等武将,却是不会在意他与民间乐师会面的小事。记住,汪瑛此人心思深沉,所以,事无巨细,都要跟朕回报。眼下你身份尴尬,等事成之日,朕对你必有厚赏。”
年轻书吏深受鼓舞,“是,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不求论功行赏,只求替大明铲除这样的疽痈。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书吏走后,朱祁镇依然端坐在东暖阁东边炕位,如一尊雕塑般纹丝不动。虽然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汪瑛到底想要干什么,可是直觉告诉他,汪国公再度得势之后,不会就此安分守己。眼下,他没了孙太后撑腰,党羽也被减除了不少,唯一的女儿也已葬身火海,一切的一切,都只会让他更疯狂,更肆无忌惮地揽权。
朱祁镇眼中似乎闪着明明灭灭的灼热的火光。汪瑛,你不怕朕,朕也定不会怕你。眼下,你我都没了掣肘和牵挂,我们的争夺,才真正掀开了序幕。而我与你不同,我的身后,是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是民心,是正义。我,一定不会输。
☆、凤殇(一)
(四十一) 凤殇(一)
夜幕四合,朱祁镇向坤宁宫信步走去。
土木堡事变后,后宫嫔妃已是掉落零散,眼下后宫只有仁寿殿和坤宁宫,外加允贤的长寿殿尚有人烟。这座红墙朱柳的紫禁城,一入了夜,便如不见天日的深海,让人觉得冰冷窒息。
坤宁宫和暖的烛光映在朱祁镇的眼中,觉得心内凭空生了些许暖意。 甫一入殿门,便闻得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
“好香啊,皇后这是备了什么好吃的,快呈出来给朕瞧瞧。”
钱皇后闻声而出,脸上满是殷勤的笑容。
“皇上万福金安。好久没来了,外面天气暑热,快先进一碗莲子羹消消暑气。”
朱祁镇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笑意,从钱皇后手中接过莲子羹,一饮而尽。
“皇后何必如此客气。这几日朝政繁忙,不及来看你。下午让人送来的蜂蜜血燕,皇后吃着可还好?”朱祁镇关心道。
“天气暑热,娘娘已是多日不思饮食,可今日下午这碗蜂蜜血燕,娘娘进得甚是香甜。。。。。。”未待皇后说话,如香抢着答道。
“既然皇后爱吃,那便日日让人做了送来。。。。。。”
钱皇后瞥了如香一眼,转过头对朱祁镇说,“臣妾多谢皇上美意。只是这血燕价贵,又不是什么必要之物,能省,便省了吧。。。。。。”
“那怎么行。。。。。。”允贤一身蓝衣,从屏风后转出,手里捧着一个玉瓷碗,里面装着大半碗黑漆漆的药汁。
“皇上,”允贤朝朱祁镇福了一礼,“钱姐姐不思饮食,唯有这血燕能进得下几口,还请皇上赏下吧。”
“这个是自然。”朱祁镇皱了皱眉,细细打量钱皇后,发现这家常用膳,她竟然是妆容精致,服饰严谨,这与她素淡的性格实不相符;而且细查之下,层层脂粉却也是掩不住她气色的憔悴。
“皇后这是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怎么没人来禀报朕?你吃的是什么药?”朱祁镇连珠炮似的问。
“臣妾没事,”钱皇后拉住允贤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臣妾没事,只不过是夏季太热,有些上火罢了。皇上刚刚不是说饿了吗,那快入席吧,一会菜都凉了。”
东暖阁炕上,已经陈列好了道道精致可口的菜。
“郑齐,这道鸡汁透味鲍鱼,还有这个鲜虾碧玉白菜包,都是钱姐姐亲手做的。你要知道,这两道菜可是最磨人的。这鲍鱼需要浸在鸡汤中,小火微炖几个时辰,才能收汁入味;这鲜虾包,以白菜叶为皮,包陷过程极易破损,需万分小心方能制成。钱姐姐可是从下午就开始准备,还不许旁人插手,当真是辛苦得紧了。”
朱祁镇捏了捏钱皇后的手,温声道,“皇后有心了。”
钱皇后心中一喜,“皇上别听允贤胡说,其实也没那么辛苦,臣妾不过是闲来无聊,做这些饮食,也是给自己寻些事情做做。”
“便是冲着你这份心,也当得起朕日日赏你的血燕。小顺子,去告诉内廷令,坤宁宫的血燕,不得延误。”
小顺子领旨,快速而悄声地出去。钱皇后见无从驳回,只能起身谢恩。不过,私心也为朱祁镇如此体贴而感动不已。
“好了,快别站着瞎耽误工夫了,快入席吧。”朱祁镇岔开话题,转眼看见允贤侍立在一旁,随口道,“允贤也一起来吧。”
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神。不过只一秒,钱皇后便又恢复了那端庄雍和的笑容,“是啊,允贤这些天一直在坤宁宫替我看病,照顾身体,也是劳累了,快坐下一起吃吧。”
允贤别过头去,避过朱祁镇热切的目光,尽量保持着面色的清冷。
“我就不吃了。御药房新来了一批医女,我也要去看看她习学的进展。皇上既来了,就陪姐姐多吃些,我就先走了。”
允贤逃也似的离开了东暖阁。皇后宫中有冰块风轮取暖,可此刻的她竟然觉得还是外面更舒心些。
允贤痛苦地闭上双眼。
钱皇后已是时日无多了。今日,她是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描写妆容,才看看掩住了她苍白病态的脸色,她想起自己刚诊出她病脉的场景。
“姐姐。。。。。。”允贤的手指搭在钱皇后纤细的手腕上,轻轻颤抖。
“姐姐。。。。。。你。。。。。。”伤心惊惧,五味杂陈,瞬间涌上允贤的心头。
“傻丫头,你不必如此。”钱皇后笑着抚了抚允贤的脸,“我的身子,我早就知道。你不必再为我费心。还是多花些心思在你的御药房上,也算是替皇上分忧了。”
“姐姐。。。。。。”允贤心中酸热,“姐姐,允贤无能,实是没有办法治好你了。”
钱皇后平静地笑笑似乎从来没将这生死大事放在心上。
“生死有命。活到今天,我也没什么遗憾。只是。。。。。。”钱皇后展眸,望了望窗外,乾清宫的方向。
“若是。。。。。。皇上,能再多来陪陪我,我就死而无憾了。”
允贤一把抓住钱皇后枯瘦的手,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姐姐放心,我一定,助你达成心愿。”
☆、第四十二章 凤殇(二)
黎明时分,天地万物尚处于一片朦胧蒙昧的状态。此时的天际,银月退去,骄阳未起,只余点点星光,勉强发出一丝丝光亮,昏昏暗,照应天上人间 。
然而,此时的紫禁城并不是悄无声息。
掖廷最偏僻处的一个角门,已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碍于天子威严,众人虽是摩肩接踵,却并无一丝嘈杂喧闹。每个人如同木偶一般,面目生硬,眼神浑浊,无一例外地被肩上的重物的压得腰身佝偻,艰难前行。
允贤便是一身低等内监的装扮,混在这些清晨来到紫禁城,或是送菜蔬鲜肉,或是挑恭桶秽物的宫人中,准备悄悄溜出宫去。
允贤在的角门处还是停下了脚步。这一道角门虽不起眼,可跨出去,从此便是与宫中的人和事彻底告别。允贤抿了抿唇,自觉膝盖处微微打颤。宫墙再厚,终是有一定的限度;可与郑齐。。。。。。一步迈出,从此,便是咫尺天涯,不知此生还能否再见。。。。。。
“让一让,让一让。。。。。。”
是御药房的内监来清理每日煎药所剩的药渣。
“呦,这不是李公公吗?”角门看守见到御药房一个有品级的内监,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这种粗活,您怎么还亲自做?”
“哎。。。。。。”那内监苦着脸道,“皇后娘娘今日病重,御药房的太医,一人开出一个花样方子让我们煎,这不就生出了这么多的药渣。我看手下的小太监实在忙不过来,就过来搭把手。”
“公公您可真是菩萨心肠。不过话说,皇后娘娘的病,究竟是怎么着。。。。。。”
自从允贤接管了御药房,但凡在其中做事的,除了一些只做粗使杂役的低等宫人,其他的,稍微管一点事的,都通些医理。
“哎。。。。。。”那内监摆摆手,“我瞧着谭大人的气色,怕是娘娘这次不好。后来我收药渣的时候也看,这用的山参灵芝什么的也太多了。”
“嗨,”那守卫摆摆手,“许是皇后娘娘身子单弱,想趁此机会好好补一补呢。”
“你懂什么。那山参,灵芝金贵是金贵,可也是只能用来解毒吊命的药,寻常人是断断不能胡吃的。这也是内宫的秘密,我跟你说,是看在咱们是同乡的份上。你可万万不能外传,心里有个数就罢了。左右啊,熬不过这半年了。。。。。。”
允贤在一旁,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朵里。那内监说的不错,钱皇后的身子,眼下已是油尽灯枯之势,不过通些灵药续命罢了。钱姐姐。。。。。。允贤眼角处一阵湿润,因怕旁人看见,赶紧用衣角抹了干净。钱姐姐,恕允贤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