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贤,”朱祁镇伸出一只手,“快跟我走。”
“去哪里?”
“不要管去哪里,你便跟我走,可好?”
朱祁镇眉眼,似有春风拂过,莫名地就有一股暖意涌上允贤的心头。
“好,”允贤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自瓦剌回归,她又多久没有这样真正舒心地笑了。
“我相信你。这一世,便只跟你走。”
“娘娘!皇上!谭大人醒了!”
猛地睁开双眼,光线太过明亮,刺得双眼微微发痛。允贤一时不辨身在何处,看着眼前的华丽锦绣,微微发怔。
“允贤,你终于醒了。”
钱皇后温柔端庄的笑脸映入眼帘。
“钱姐姐。。。。。。”允贤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每说一句话,便像是吞了一颗毛栗子在喉头,刺拉拉的痛。
“丫头。。。。。。你别说话了,身子虚,还要静养。”
是王道士!允贤又惊又喜,便欲起身,王道士急忙按住她,佯怒道,“你这丫头,升了官儿,便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师父。。。。。。我。。。。。。”
“好了。”王道士一抬手,语气坚决的说,“有什么话等身子好了再说。不然,我即刻就出宫去,你这辈子都甭想再见到我!”
允贤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看着王道士年近半百的人,却像小孩子赌气似的嘟着嘴,瞪着她,不禁带了笑意。
“允贤,”钱皇后伸出一双素手,给她掖了掖被角,微笑着,“你终于醒了。你这一睡,可是将近一个月。本宫,还有皇上,都甚是担心。”
提到朱祁镇,允贤的眼角不经意的抽动一下。梦里的情节,历历在目。若是没了对他的牵挂,自己是否能闯过这一关。。。。。。
“允贤?允贤?”见到允贤失神,钱皇后有些担心。
“哦,钱姐姐,我没事,”允贤收回情绪,挤出了一个微笑,“可能是,身子虚,有些累了吧。”
“哦,那你快好好休息吧。本宫就不打扰你了。等药煎好了,本宫便让丁香给你端进来。这次,说什么,也要把身子彻底调理好,听见了没?”
“是,”允贤笑笑,“有钱姐姐惦着,允贤怎么敢不好呢?”
“这个傻丫头。。。。。。”钱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如香及一应太医出了寝殿。允贤翻了个身,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不断地回想起那日,在钱皇后面前发下的誓言。
“允贤。。。。。允贤。。。。。。你睡了吗?”
是朱祁镇的声音。
允贤背对着他,没有答言。
“睡了啊?”听声音,有些小小的失望,不过很快,被欢快之意覆盖。
“允贤,朕一下朝,就听说你醒了,朕。。。。。真是开心得紧了,连衣服都没换,便赶着来看你。。。。。。”
便是不见,允贤也可以想象到朱祁镇此刻,那一脸似孩子般的欢欣雀跃。
“允贤,你。。。。。。好好睡,这下,想睡多久都可以,朕。。。。。。不会再吵你了。。。。。。哦对了,还记得那年元宵,西街那家走马灯吗?当时光顾着猜谜了,到了也没去看。等你睡饱了,咱们便偷偷溜出宫去。。。。。。”
朱祁镇便是这样一直絮絮地说着,没有什么逻辑章法可言。可就是这般平实到可笑的话语,一字一句,都落进了允贤的耳里,滑进心里。
“皇上。。。。。。”丁香进来轻声唤道,“皇上,已经是午膳时分了,皇后娘娘在暖阁里等着您用膳呢。。。。。。”说着,瞟了一眼允贤,“大人一时半会,估计还醒不来。皇上先去吧,等大人醒了,奴婢第一时间,去禀报皇上便是。”
允贤听得朱祁镇顿了一下,紧接着,是一种微带歉意的语气,“是啊,朕光顾着自己高兴,都忘了吵到允贤了。那好吧,朕走了,丁香,一定要照顾好你家大人。”
朱祁镇走了,连脚步声都能听得出,他此刻的心情是有多放松,多愉悦。
“大人,”允贤听得丁香在背后叹息。“这么多天了,奴婢见皇上从来都是愁眉不展。可是今天,他脸上的笑纹都乐得加深了几分。他在您床边,独自一人,絮叨了快两个时辰,这份心意,您可不能再辜负了啊。”
哪里用丁香说呢。允贤闭着眼睛想。他的心意,早在未去瓦剌之前,便已是知晓的。只是。。。。。。允贤眼前闪过钱皇后那真诚呵护的面容。不知不均,泪濡湿了睫毛,顺着瘦削的脸庞划过,最终滴在了锦缎之上。
郑齐,只要钱姐姐在一日,你的心意,我便只能视若罔闻。你不要怪我,也更不能怪钱姐姐。要怪就怪造化弄人,你我相遇,已是晚矣。
☆、各自伤
一连几天。每逢朱祁镇来看望允贤,允贤不是刚刚睡下,便是刚吃了药不想见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见朱祁镇一面。
这日午后,朱祁镇估摸着允贤刚刚用过午膳,想来不至于马上入睡,便急忙匆匆赶到坤宁宫,未及通报,径直闯入了允贤的寝殿。
“皇上?”丁香一惊,“您怎么。。。。。。没让人通报便进来了。。。。。。大人她。。。。。。”说着,偷偷瞟了一眼允贤。
“怎么?今天你家大人是刚入睡还是刚服了药不方便见人?”朱祁镇阴沉着脸,语气不善。
“丁香?”允贤听见有人在外殿,仿佛吵架的声音,有些担心地问。“是谁在外殿?”
“。。。。。。大人。。。。。。是。。。。。。皇上。。。。。。皇上想进去看看您。。。。。。”
允贤瞳孔之中光芒一抖,随即定了定心神,道,“皇上,我。。。。。。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实在不适合见驾。不如等过几天,我身子好了,再去乾清宫跟您请安吧。”
“什么衣衫不整!”朱祁镇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又怎么会愚笨到感觉不出来,这些天允贤一直是在躲着他呢。
“朕看你不是好好的?为什么要躲着朕?”
允贤抬头看着朱祁镇,两道剑眉紧皱在一起,一股掩饰不住的怒意,从他星星般闪亮的双眸中倾泻。
“我哪有啊。。。。。。”允贤硬挤出一丝微笑。“我哪里敢躲着您啊。。。。。。”
朱祁镇打断允贤的话,“允贤,你若是为了祁钰,为了你们那未出生的见济,责怪朕,埋怨朕,你说出来就是了。何必要这样日日躲着朕?你明知道,朕见不到你会有多担心!”
允贤的眉心一抖,随即,垂下头,掩饰好心中的波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感情。
“是,”允贤答道,“我夫婿孩儿都刚刚离世,还请皇上体谅我这个未亡人的心情。眼下,实在是没有心思来应承您的好意。”
“应承?”心就那样没有预兆的痛了一下。朱祁镇低下头,凝望着允贤,一言不发。可眼中的风起云涌,却实实在在的落在了允贤的眼里。
“允贤,你告诉朕,”朱祁镇眉目之间,弥漫了层层大雾,雾的后面,是久久无法散去的悲伤。
“你我二人之间,难道只剩下了应承吗?”
允贤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幽深如寒潭的双眸,硬了硬心肠,冷着脸答道,“是。不仅如此,我还要向皇上请旨,请皇上准许我搬离坤宁宫。毕竟,”允贤闭了闭眼,按压住心口涌动的情绪,“我是前朝的妃子,再住在坤宁宫中,于理不合。”
“前朝的妃子。。。。。。”朱祁镇冷笑,“原来朕费劲心思,替你洗脱的身份,却是你最不愿忘记的。罢了。。。。。。”朱祁镇仰起头,微闭双眼,仿佛有股热流流入心中,化成利剑,刺痛他的五脏六腑。
“先前你的万安宫,便不要回去了。朕。。。。。。会派人将长寿殿中的吴太后迁出来,到时,你便回长寿殿吧。”
朱祁镇转身离去,袍角掠过,划过允贤细腻的手掌。那一瞬,允贤愣住,伸出手,虚空一抓,妄图留住一点点朱祁镇的气息。然而,最终,还是枉然。
“对了,”临到门口,朱祁镇停下脚步,然而也没有回头。
“朕还会封你为六品司药,你便以谭氏女官的身份留在宫中。从前的贵妃身份,你还是不要再提了。。。。。。”
朱祁镇走了。
允贤终于放任自己的眼泪,汹涌而淌,肆意地划过面颊。丁香急忙跑进来,一把扶住允贤摇摇欲坠的身子。允贤再也顾不得其他,伏在丁香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丁香。。。。。。”过了许久,允贤终于抬起头,抽搭着问,“你说,钱姐姐在那边寝殿,能否听见我刚刚的哭声?”
“大人。您放心,您刚刚的哭声,已是非常克制了,皇后娘娘是决计听不到的。只是大人,纵使您念着与皇后娘娘的情分,又何必对皇上,说出那么绝情的话?”
“丁香。。。。。。”允贤摇了摇头,“我也不想的。只是。。。。。。”
“只是再不绝了皇上的念想,只怕皇后娘娘就起了疑心,是不是,”丁香看着允贤暗自神伤的样子,又是心痛,又是不甘。“只是大人,您与皇上都是在鬼门关走了几遭的人,为何还有如此顾忌他人,就不能多想想自己吗!”
允贤闭上了双眼,“我就是个灾星。祁钰喜欢我,结果闹得母子不睦,后宫不宁;也先想娶我,结果整个瓦剌的人编造歌谣中伤于他。当年,若不是因替我扩建御药房的事做引子,皇上又怎会跟太后置气,如此轻率地便亲征瓦剌,又怎么会平白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莫说钱姐姐有恩于我们谭家,便是单为了皇上,我也要尽力疏远他,免得再害了他。。。。。。”
丁香闻言心惊。原本只是以为允贤对朱祁钰旧情难忘,或者是因着钱皇后,才故意疏远朱祁镇。岂不知,她费尽周折,竟然只是为了保全皇上。
“丁香明白了,大人放心,日后,丁香绝不会再多言,给大人和皇上徒增是非。只是大人,您这样,实在是苦了自己,也苦了皇上。。。。。。”
月上中天。自被捕瓦剌,朱祁镇便再也没有借酒消愁。然而今天,他坐在御花园一处假山石峰处,对月独酌。月华清冷,更照得人影孤独。
“允贤。。。。。。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而已,为什么,你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