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妖物点头,忽然朗声大笑,身子如离弦之箭,直扑谢衣——!
谢衣毫不示弱,挺刀迎上!
以元身相搏的妖物,比之方才又强了许多,每当刀锋与它躯体相触时,谢衣都能感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强横力道,这力量中蕴藏着疯狂的恶念,仿佛一潭漆黑泥浆,粘稠、腥臭,带着腐蚀的力量,用力往人身上泼洒过来。
若是这世间普通人的力量,普通人的武器,沾染这不可见的污泥时,身心必将大受影响——同它搏杀的时间越长,人之意识便会越混沌,行为越迟缓,最后甚至无需再战便拱手投降了。
谢衣皱眉,这样的感觉令人不快,并让他想起一种熟悉的东西——魔气。
……
“当我们触碰魔气时,如飞蛾跌入蛛网……”
许多年前,他还未离开流月城,就在高天上那座深深的殿阁内,沈夜曾问自己:作为烈山部第一个接触砺罂之魔气的人,你觉得魔气是怎样的存在?
那时,除了谢衣、沈夜和瞳三人,几乎所有流月城人都被蒙在鼓里,没有人知道破军祭司已让魔气在他身上烙下了不可逆转的印痕。
沈夜看着他,眉头紧锁,尽管此时的他们之间已出现了不可调和,不可跨越的鸿沟,但他们依然关心着彼此,甚至比过去更关心,这关心中还包含着若隐若现,不可言说,复杂而纠葛的爱意。
“谢衣,告诉为师,接触魔气后,你此刻有何感受……”
“师尊放心,弟子一切都好。”
说这话时,谢衣感到脑中传过一阵眩晕,暗暗握紧拳头,稳住身形。他感到那股力量在体内澎湃,随心脏规律地搏动着,似乎已融入他的鲜血,又似乎始终游离于外,不被人体接纳。
这股奇异的力量仿佛同时存在于自己体内,和另一个不可捉摸的空间当中,传递力量,联通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是么……”
沈夜显然不信,他伸手抚上谢衣的脸,拇指从他右眼下嫣红的印记上划过,动作轻柔,仿佛正对着至真至爱的宝藏,生怕稍一用力,这张光洁俊美的脸就要破碎了。
“无妨,师尊放心。”谢衣淡然道:“师尊既打定主意要同外界使者合作,便让弟子好生体验这位使者的能为,评估效用后,才可放心让族民同它接触。”
这话说得十分冷淡,在他们朝夕相对、亲密无间的十一年里,从未有一刻如今日这般疏离而生冷。
看着面无表情的谢衣,沈夜眼中荡漾的温柔与疼惜慢慢消退,他将手放下,让宽大衣袖冷冷垂落,盖住那只温柔关切的手,然后问道:“那么,告诉本座,你觉得这力量如何?”
谢衣谨慎地沉默着,斟酌该如何去描述它。沈夜沉静的呼吸拂落在他面颊上,当中似乎带着隐隐怒意,仿佛天边滚过了一阵沉闷的雷声,又像蝴蝶振动羽翼时,不动声色地撩开了静谧的空气……
蝴蝶……对了,可以这样讲。
垂下眼帘,谢衣低声道:“……如飞蛾扑火,更像自投罗网的虫豸,充满诱惑,却格外危险。此份力量应当比我们能想象的更可怕,所接触的量也须严格控制,绝不能超过自身灵力总和,不,应许……应许更应压在七成之下,否则一旦反噬,即便将所有灵力叠加,亦难以与它抗衡。”
沈夜静待他说完,思索片刻后,又问:“何谓反噬。”
谢衣摇头,闭上眼,继续往意识深处沉落,寻找那若有若无的感知,他接触魔气的时间毕竟还太短,不论如何天赋出众,也无法透析深奥幽深魔界中潜藏了千万年的秘密。更何况,这世间许多东西,本就难以言传。
“……兴许不能称为反噬,我……弟子更愿叫它作‘魔化’吧。”
“魔化?”
“我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在帮助烈山部人不畏浊气的同时,还具有别样的威能。兴许在某些时刻,它可与我们自身具有的灵力融合,然后加以利用,可是……”
谢衣皱眉,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沈夜,慢慢道:“这样的融合似乎是非常危险的,师尊。”
魔气与灵力的融合并不像将石头扔进水里,已达到抬高水位那么简单,魔气并非顽石,它更灵活,更多变,也更有侵略性,若让魔气与灵力融合,便类似将鲜血滴入清水中。血会散逸、消融,与清澈的水体合二为一,你无法将血从水中完整无缺地提取,清洗,令水回到最初的状态。
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水中注入鲜血,那么……
“……你的意思是,这种利用魔气提高灵力的‘魔化’状态并不稳定,甚至可能污染夺取原有的灵力?”
“兴许还要更进一步,弟子怀疑……它所夺取的更包括整个人的意识和心智。”
沈夜沉默下去,谢衣凝视他的脸,只觉有一层薄薄的冰霜锁住他漆黑的双瞳,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泄露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思绪的蛛丝马迹能够被发现。
沈夜在想什么,谢衣不得而知。
现在的沈夜不愿在谢衣面前透露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谢衣突然感觉有点冷,他再次闭上眼,不去看近在咫尺的男人。大祭司神殿内沉寂得落针可闻,连窗外残缺的明月,似乎也忘记了将光辉投射过来,令夜色顷刻间显得格外宽广而厚重。
合上双眸,将沈夜隔绝在外,谢衣眼前只余一片黑暗,在这无边漆黑中,有一股更加浓郁浊重的气息,不可见,更不可忽视,从他体内极深的地方传来,从不可言说的异界传来,焦躁地涌动着。
似乎只有短短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谢衣听见沈夜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他道:“本座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第79章
轰隆——!
爆炸声在冷月下骤然而起,妖物的咆哮响彻山谷,炸裂平静的空气,荡出一层层看不见的力量涟漪,震得四下里树影乱摇,衰草低伏,所有虫鸣鸟啼都一并歇了声,躲避这黑暗的攻击。
随着啸声,妖物猛地发力,巨大身躯直如战车,以雷霆之势朝谢衣轰击而下!谢衣毫无畏惧,挺身上前,手腕抖动间已将刀锋横扫,堪堪贴着对方手肘划过,借力反弹,将它暴雨般的攻势化去。跟着侧身一跃,避开了随之而来的轰击。
见谢衣又避开去,妖物连声冷笑,嘴里念念有词,忽而浑身颤抖,凌乱毛发下竖起来一层尖锐鳞甲,犬牙交错,在月光下射出冷厉的幽光,碧莹莹,寒浸浸。谢衣眯起眼,凝神看去,发觉那些鳞甲当中正流淌着危险的气息,应当是一种剧毒。
这是想跟自己近身战的意思?
与其拉开距离以法术相斗,不如近身相接,趁机释放毒素?
谢衣冷笑,略作内省,体内气息并没有错乱,那颗比过去更茁壮的心脏也一如既往地搏动着,有力而安定。灵光与法能正在他体内游走,被来自上古的神物剑心催动着,不断提供着他所需要的力量。
“困兽之斗,没用的。”
谢衣冷冷朝它道,横刀举起,月光流转其上,似水波,似焰火,美得惊心动魄,同时令人胆战心惊。
他并起两指,从刀锋上划过,一层红光立刻包裹住这柄武器,令它从冰冷刚锋,化身为被怒焰骄阳熔铸的凶器,气势凛然。
谢衣提刀指着它,道声“赐教”,飞速朝它扑去。
妖物咆哮一声,挺身迎击!
刀锋凛凛,妖气勃然,交错的身影在冷月下腾挪,法术神光不时破开战局,又飞快地轰击到一起,热血似乎正在沸腾,生命在激战中燃烧。四下里是那样静,却又那样喧嚣,唯有天顶明月默默无语,看着这势均力敌的死战。
谢衣心里渐渐起了怒意,并非仅来源于对这妖物的厌弃和憎恶,更来自于方才萦绕心头的回忆——除开妖气外,这妖物身上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力量,令他想起当年与沈夜探讨魔气时的情形。
那几乎是两人间最冷淡,最疏离,最焦心如焚,却又淡漠如霜的一场对话,每次想起它,都让谢衣感到隐隐痛楚与无边的伤感。
他宁可和沈夜争吵,宁可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彼此据理力争,闹个天翻地覆,也不希望冷淡有礼,却藏起对彼此的真心。
这怪物身上的力量……让自己想起那天。
那天他们在讨论魔气,讨论魔化对人体的影响,还有可能的后果。
他告诉沈夜,若按照自己推断,魔化当是一个不可逆的污染过程,越依赖它所带来的力量提升,魔化的次数越多,就越容易被魔气彻底控制,从心智到记忆,都逐渐被魔域的力量所占有,彻底沦为它的仆役。
若灵力高绝,应带可抵抗一阵,但大部分人显然不具备真正与魔气抗衡的能力。
他将自己的猜测完完整整告诉了沈夜,在那一刻他还期盼着,期盼师尊听到这危险的评估后,会改变那个决定——若沈夜愿意中止烈山部与砺罂前途叵测的合作,不让神裔与魔同流合污,不夺取下界无辜者的性命来自救,那么,即便谢衣变成被魔气玷污的怪物,他也心甘情愿。
可是沈夜并没有那样决定,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半点犹豫和为难,像一尊冷酷的雕像,斩断所有情感,封闭所有思维脉络,孤独沉沦在他深沉的心海里,最后对自己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谢衣记得很清楚,听到那句话时,心里突然一片冰凉。
次日,瞳私下里告诉他,沈夜认同魔物具有狼子野心,将魔气给予烈山部人,绝不只是想帮助族人能在下界生存,甚至不只满足于汲取下界七情为供养,兴许还有更多更深远的目的,对此不得不防。
是吗……
谢衣沉默,感觉胸膛上的温度一点点恢复,最后长舒口气。
师尊终究是师尊,即便与自己有不可调和的分歧,依然没有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陌生人。
……
“谢偃师,我的力量如何?!”
妖物已陶醉于战斗的快慰,势如疯虎,攻来时厉声大笑,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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