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娣揽着短发,偏了偏头,她向来坚强,无奈地笑说:“我工作这几年有积蓄,只是还要做个手术,约莫是够的,不够再说。”
她停下来,用手摩挲自己脖子上那条细细的银链。
“小龙,我以前总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万万不能。你反驳说,身体最重要,还是要听你的才对。”
她的眼眶红了,酝酿着泪花,渐渐又消失无痕。龙云沁焦虑,却无能为力。
送走柳娣,姨妈告诉龙云沁,柳娣手术需要不少一笔钱,“她平日挣的,大多寄回家,自己身边能有多少。”姨妈叹息许久,才说:“下月要手术,多少帮衬点。”
柳娣在医院等候手术的日子,龙云沁将自己卡里所有的钱都取出,也没有多少,和姨妈表弟的钱凑一块,包了个红包,偷偷塞进柳娣的枕头。
走出医院,龙云沁想,柳娣并没说错,没有钱万万不能。他也是时候,离开这舒适而清贫的生活,无论未来如何,趁年轻奋斗一把。
这时的龙云沁并不知道,柳娣患病,除去长年累月的劳累,还有另一个诱因。这个诱因,几天后,整个县城都炸开了锅,牵连了许多人。
☆、云青欲雨 下部 第一章(下)
H市的空中泳池,映衬满天的星光,那是人造的斑斓,却十分真实。李玙仰躺在水域中,想起助手蔡恒发给他的一个简讯。惜字如金,内容却很慎人。
不,比这更暗黑可耻的罪恶,李玙也见识过。这世界光彩的东西会流露于表面,而罪恶被埋藏在暗无天日的角落。
可能有人会惊讶于人怎么可以这么坏,李玙会冷笑说,人就是这么坏。人性本恶。
助学网站的负责人,靠着别人给贫困生的捐款敛财,口侵渴望得到助学金的贫困女童。罄竹难书,只恨再无凌迟的刑罚,磔成千万段不解恨。
是的,应该让这样的人痛不欲生。
蔡恒出生中产,没遭过任何罪,平步青云,在一丝不苟的作风里,带着点热血浪漫。他在李玙身边工作很多年了,虽然年纪比李玙还小两岁。
由于这件践踏人性的事件发生,引起广泛舆论,除去蔡恒的简讯外,李玙也收到了慈善基金理事会的书信。
助学,贫困生,侵害。
李玙的慈善基会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他不缺钱,无需敛财,基金会二十都年来一直有一套合理机构在运行。
即使如此,这样一条爆炸性的社会新闻,还是让李玙耿耿于怀,难以释怀。
读书时代,李玙做过义工,在援助机构里,接触过被人贩跨国贩卖的女人孩子。他知道人性的极恶,人贩从战乱而贫困的邻国,以务工和偷渡去好国家生活的名义,让受害者的家属倾家荡产支付费用,一旦这些无辜无觉的女人孩子被控制,便沦落红灯区,更有更悲惨的,被放在网络上高价售卖。这类交易平台极隐匿,且非常人能接触。富豪们有着他们独特的口好,为迎合他们变态趣好,甚至人贩故意让女孩男孩们饿得只剩一口气,不提供食物,只给水。
支配,哀求。生死予夺。
因为财富的关系,也因为年少时的济世天真心理,类似的贫困和罪恶故事,李玙接触过无数。
在李玙长成一个冷漠的面瘫历程前,他的少年时代,曾是个善良敏感的人。
龙云沁没能遇到年少时的李玙。
水域蓝光闪动,李玙躺在浮垫上,静静回忆往昔,他小心地,绕开那年夏日,出现在他身边的一个瘦弱男孩的身影。但这个穿着白裤,藏蓝色衬衣的男孩,还是呆呆的解开了他的衬衣扣子,像献祭般袒露出青涩的身体。
李玙抱住了他。
李玙遽然瞪开了眼睛,像从梦魇中清醒那般。
柳娣躺在寂静的手术室里,隔开了外头喧嚣的世界。
前段时间,发生在异地的一则新闻,在网络上引起了轰动,他们这边的小县城,并未波及,也没人有兴趣讨论。
这个事件曝光时,柳娣还在B市当记者,职业的缘故,她在事件未曝光前,便已有耳闻。
听到那段被做为罪证之一的采访:猥琐的男子得意洋洋,像炫耀战绩,炫耀着他手机里性侵孩子的视频。柳娣恶心地奔出寝室,趴在厕所呕吐不止。
这是被从黑暗角落里拉出的罪恶,而其他沉寂的罪恶呢,不会有人知晓,不会有一丝惩罚。
不少有钱有势的男人,喜欢未成年的女孩子,他们不在乎身下的对象是否在哀求,在啼哭。
几百元的助学金,出自一位老男人之手,老男人肥胖而猥琐,还有一个在社会上有名望,慈眉善目的慈善金介绍人。
这人要支助你家娃娃上学,好人啊,给娃娃穿身好的,一会一起要进城呢。
要进城呢。
柳娣哭瘫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
她本以为忘记了,时间太长久了,她那年才11岁。
老男人那一次后,她再也没见到,但那个斯文正派,被地方报纸多年赞誉的社会名人,却将她捏在手心里,要挟的东西,还有一张张照片。
17岁那年,她逃出去了,她懦弱,藏匿了伤痕。
如果不是这条发生在异地的新闻,唤醒了她的记忆,她的愤恨还将被深埋。
这样的人渣,就该身败名裂,哪怕将我搭进去也无所谓!
☆、云青欲雨 下部 第二章(上)
“采集的野生小笋一斤5元,是这一年的最重要收入,年景好能有一两千元,对这个四壁徒空的家而言,是笔巨款。”
电视机里,两个脏兮兮的妇人在一堆东倒西歪,黑漆漆,破烂的屋子前剥着笋子,不远处四五个同样脏乱的孩子,在打闹嬉戏,他们看起来不足七岁,最小的也只有三岁。
背景声淡漠,冷静,镜头挪到了孩童身上,他们赤着脚,穿着开裆裤,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脏得像刚从煤窑里爬出。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
柳娣的她声音平静,波澜不起。
“土豆,盐萝卜,偶尔是清水面条,男人成为酒鬼,甚至吸毒,妇人带孩子做农活,挨打。”
龙云沁昨晚便在家里看过这期节目,现实很绝望,这种绝望,在于难以去改变。
“扶贫的钱,会被拿去买酒,买毒品,挥霍掉;后来,就发放种子,课本,文具,衣物,然而还是没用,什么东西都能变卖。”
一代的愚昧穷困,延续到下一代,恶性循环,下一代重复上代的命运。
龙云沁所在的村子不像柳娣那么偏僻,几乎是个封闭的社会。村民更好地融入现代社会,不至于如此惨痛。
这期的节目,龙云沁已经在昨晚看过,他担忧着节目的进度,柳娣表面上看来很平静,但龙云沁不确定。
一周前,大批记者突然涌进病房,柳娣冷静地接受他们的采访,无论是何等刁钻的采访,她都漠然应对。毫无预警,凌晨她穿着病患衣服,走出了医院,龙云沁和姨妈找了她一晚,才在一座廊桥上,发现了她。
那廊桥以往有条深深的河流,这几年污染严重,河水干涸,淤泥。
“学校发放的课本文具,这个11岁的孩子像得到新奇玩具一样捏在手上,但他即不识字,也不懂书写。”
镜头移到了一处新建的学校,简陋,低矮,但无疑是附近最像样的一栋房子。课桌椅都是崭新的,这里获得了关注,也得到了更多援助。
“二娣,你睡一觉吧,别看了。”
龙云沁关掉电视,起身拉阳台的床帘。
柳娣没有抗拒,龙云沁终日相伴在医院,在为她拦阻可能涌来的记者,和比记者更冷酷刻薄的质疑。
这段时日,在进行场激烈的舆论战,而柳娣在风暴的中心。
午后,柳娣沉沉睡去,龙云沁起身关房门,拿起保温瓶要去清洗。他走在楼道上,低头想着心事,差点和朱弘撞了个满怀。。
朱弘手上提着物品,明显来探病。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这家医院我认识,便也就冒昧前来。”
寂静的楼梯口,朱弘说起了缘由。
“你要来怎么没打我手机呢?”
朱弘有龙云沁的电话。
“我傻了,我关机着。”
对上朱弘的笑脸,龙云沁一脸歉意。
这段时间,他白天夜里被各种电话轰炸,于是干脆关机。
“小龙,我知道你们拒绝捐款,不过我昨天看了关于柳娣家人的采访。”
最近相关的报道,铺天盖地,大有掘地三尺的意思。
“那个采访不实,二娣她哥,就想着拿她发家致富。”
“但拮据是事实吧。”
朱弘今天的穿着不同以往,西装革履,十分精致。早已知道他是个富家子,今日一看,竟有几分李玙的意气风发。
“是事实。不过,还没到举步维艰的地步。”
龙云沁理解柳娣不想接受外人捐助,欠他人的人情,怎么还也还不够。
“小龙,T村(柳娣的村子),普查的时候,我去过,那时我眼里只有文物,冰冷的,有历史深度的,却没给身边热乎的生命多少关注。”
“哪怕是这样的漠视,我也亲眼目睹了极端的贫困和绝望,柳女士陈述的事,我相信,并且,你们遇到了阻力,我可以给予些帮助。”
媒体就是一个喉舌,谁把持就发着谁的声音。
柳娣揭露的事,在本地无疑是一颗重型炸弹炸裂。那些被强迫走上爆炸中心的人和团体,会用手里的势力,竭力诋毁柳娣。
龙云沁只知道朱弘是个富家子弟,但不知道他具体背景。以往的相处,让他深信朱弘是个靠得住的人。
“朱弘,我们之前委托过一位记者,但是他采访时受到了威胁,再也没有进行下去。”
“你说下。”
“两周前吧,有人打我电话,提供了这两年,一位重要‘老板’的信息。受害女生三人,一人仍在学校,其余已离校打工。我们委托记者去采访,但是女生家人纷纷否认。”
“‘老板’那边呢?”
朱弘说到“老板”二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