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找到了投资人,可惜小龙却说他不合伙了。”
袁晋抬手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的动作细微,李玙捕抓入眼,那是一枚硕大的钻戒。
“什么时候的事?”
“在那场国画展前,挺久了。后来嘛,你也知道。”
袁晋的性子直率,他听闻那场国画展的事情,并且对龙云沁抱着十成的同情。
李玙确实知道,后来龙云沁深居简出,再后来便离开了S市。
“不知道小龙去了哪里,他那性子,沉默寡言,什么事都藏心里。我倒是问过秦启明,上次他去画廊交画,正好被我遇到,他说小龙回家了。我那时匆忙也没多问。要不,你去问问秦启明?我觉得他肯定是知道,小龙和他最知交。”
辞别袁晋,驱车上路,李玙想着袁晋那些话。袁晋很可能说的是实话。其实根本无需跟袁晋对话,作了件毫无意义的多余事。却就在开车离去,又折回那刻,李玙也不知道自己内心在想些什么。
☆、云青欲雨 第五章(上)
更多时候,李玙没有想起龙云沁,李玙也认为这人当时在身边如空气般存在,离开后,顶多是偶尔会起涟漪。
他记得初次见龙云沁的场景,他载着一位外围女去做身旗装,接待他的便是龙云沁。清瘦苍白,衣着低廉,过长的刘海,遮盖住一双忧郁的黑亮眸子。他看起来,像个未出校门的少年。
看起来像,只是表面的东西。
事实上,李玙讲不出龙云沁吸引自己的地方,这是个普通的穷青年,谦卑地端茶倒水,沉默寡言地过目即忘。
李玙记住龙云沁,并不在于他眼底幽火燃烧似的眼睛,这人死死盯着自己,惊喜而激动。
类似的目光,李玙见过不少,媒体乐意将他塑造成了一个镶钻的移动人形怪,人们看到他不再像看到同类那般厌恶无趣,表情总是很丰富。
投胎是个技术活。
第一次见面,李玙根本记不住龙云沁。
第二次,在餐厅的停车场,龙云沁远远站着,看着李玙的车。
那是隐晦的黄昏,路上没什么人,风很大,下着雨。李玙和一位女伴走出,李玙看到了路灯下的龙云沁。龙云沁穿着和第一次见面时同样的白衣蓝裤。那天很冷,他愣愣站在那里淋雨,简直诡异。
然而,李玙也并没有认出他来。
第三次,李玙出现在旗服工作室,女伴过来取制作好的旗装。龙云沁招待李玙,他给李玙倒了杯清水,轻声细语说:“杯子我洗过多次,不会有茶渍。”
这次李玙记住了龙云沁。
李玙几乎不喝茶,偶尔会喝也是一种特制的花茶。
世上的过敏症五花八门,茶叶过敏只是其中一种。
龙云沁读书时,有位舍友也是茶叶过敏,很奇葩,喝茶会哮喘,就连茶叶,碰触到也会发痒起红斑。
后来,李玙对龙云沁的入微细致有过一番分析。那位外围女,并非第一次去旗服工作室订做衣服,而龙云沁认识这女子,如果龙云沁有心打探,不难获知他的部分生活习惯。
在两人同居后,李玙曾想过,龙云沁是否摸透了他的性子,以致根本不可能交集的两人竟生活在一起。他最初对龙云沁的兴致滴点,细小的好感,竟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为了后来的体肤相亲。
李玙很警惕别人对他的算计,人本是很精明的生物,而利益就像块磨刃石般。处心积虑想靠近他,已经靠近他的人何其多,他选了龙云沁,唯独将他留在身边。只能说这人要么深不可测,要么早摸透了他的脾性。缘分,不过是可笑的东西,太牵强。
☆、云青欲雨 第五章(中)
“材料满山都有,很好找,采摘板蓝根叶,放入大缸,与石灰米汤一起发酵,制作成染料。”
旅游县城里的,文青聚集的咖啡店一隅,龙云沁缓缓讲解土布的染制过程。他见过这种植物染料的制造过程,也亲手实验过。
黑长直五官平得像只锅底的麻布女子,优雅摆弄手腕的五彩镯子,听得漫不经心,她一旁的两位男青年,一个低头搅拌着咖啡,托腮望着窗外景象做思考状,另一个侧耳倾听龙云沁的讲述。
“植物染料,固色不容易吧,虽然纯天然无污染。”
男青年认真问着,他对龙云沁的话很感兴趣。
“需要反复染色,过程很花费时间,并且不易固色,这也是它被淘汰的原因。”
龙云沁自己染的布,用的是现代技术制造的染料,并没有那么原味。
“好可惜!”
黑长直突然一声感叹。
“你们延续这么久的传统,就这么消失了,不是很让人心疼吗?”
黑长直将一边的长发拨到胸前,双手摸着自己的发,仿佛摸着情人的胸膛。
“这是最原始的染布方法,倒是可见小龙你们族落住地偏陋,始终没能接触到外界的染印技术。”
男子仍是一副认真的模样,他个头高大,有着健美身材,却戴着幅细脚金丝眼镜,言谈文雅,给人画风不对之感。
“也可能只是懒于接收吧,毕竟已习惯这样的染布方式,而且复杂的技术,也不是每个人家都能学会。”
自给自足的族群,往往是如此,所求不多,或说是得过且过。
“好人文的民族文化!”
黑长直发了句赞叹,她偏侧着头,仿佛绝世美女那般,正午神圣的阳光正好照在她光亮的额头。
龙云沁其实并未忽略她,只是她的话,让他很难搭话,于是便也沉默着。
这仿佛是城里人向往着乡下人的生活,却只是叶公好龙那般,这位一身亚麻的森女,肯定无法忍受只能穿亚麻衣服的贫瘠时代。
有些人将他们曾经的生活想得太美好,有些人将他们以往的生活想得太鄙陋,中和下,才是真实的。
咖啡男小口闷完那杯小咖啡,抬头娇声说:“齐思,我们去看看对街那家店,肯定有卖我心心念念的洁白吉贝(棉布)。”
眼镜男子摆手,漫不经心说:“小寄不是想买架织锦机,你们一起过去看看。”
黑长直叫小寄。
咖啡男拧着细长女气的眉毛,狠狠,毫不遮掩的瞪向龙云沁,龙云沁面无表情。
这一女一男离去,龙云沁才无奈笑问:“织锦机不小一架,打算怎么运回去?”
齐思摇头说:“她也只是说说罢了。”
这种东西,价格也不是一个小职员能承受得住,何况安置它也需要大的空间,更何况对她而言毫无用处。
“他是黎族的吗?”
“小寄?”
“那位男孩,他刚说了‘吉贝’。”
龙云沁也只是随口一问。
“不是,你别被他骗了,他就喜欢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词。〃
齐思笑得差点一口咖啡喷出。
“小龙。”
“嗯?”
“以前在坛子里见过你参加聚会时的照片,当时觉得挺漂亮的一个小伙子。”
齐思拨了下龙云沁过长的刘海,他这动作毫无预警,龙云沁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真人,真是赏心悦目。”
齐思笑的很迷人,不得不承认是个极有人格魅力的人,也难怪他们混的文青圈里有那么多妹子肉麻的叫他思哥哥。
同类会相互吸引,这是很奇妙的东西。龙云沁,有时候能在人群中辨认出同类,但没有齐思这样的敏锐,或说大胆妄为。
以外貌而言,龙云沁算不上多出众,他长得好看,这种好看,在于五官匀称,轮廓线柔和,不张扬不尖锐。
如果细心打扮下,不是穿着如此普通随意,像李玙那般,从脚到头发都精雕细琢,大概算得上赏心悦目。
对于突然的殷勤与赞许,龙云沁尴尬的微笑,他不习惯,也没有大方到和同性在外人面前呈现出亲昵场景,何况这人,今日刚见面。
不知道说什么,便也就沉默不语,双手握住冰冷的咖啡杯。这低廉的咖啡很难喝,而龙云沁喝不出来,他只是不爱喝咖啡而已。
“你有喜欢的人吗?”
性格不同,有的人就是如此直接。
龙云沁先是一愣,继而摇头。
曾经他很喜欢一个人,即使爱得盲目,现今,他不曾想过去爱一个人,心空荡荡的。
齐思显然很高兴,抓住龙云沁的手,大声说:“走,不带我去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县城吗?你可得尽地主之谊。”
龙云沁被拽着走出咖啡厅,他没有挣脱齐思的手。他在困扰,他对齐思谈不上喜欢——只是一面之缘,却也并非讨厌。
被人喜欢,总是让人快乐的事情。
在偏僻山村里,住过的日日夜夜,宁静,却很孤独。人终究是群居的动物。
当豆瓣小组里的几位成员,讨论着要到滇南旅游,且会经过这座县城,龙云沁便说他就住那里,可以会面。
将孤寂抛弃在后头,扑入这旅游旺季车水游龙的县城,他并不讨厌热闹,他喜欢和人交流。
将咖啡男和黑长直抛在身后,齐思载着龙云沁来到一栋百年老宅前。他无需龙云沁指路,身为本地人的龙云沁甚至不知道这么个地方。
“之前有个朋友来过,写文隆重推荐,这老宅看着是挺有韵味,不知道那位八十多岁的老大爷还住这里不。”
门楣雕花,十分精美,当年也曾繁华。木门紧闭,一侧大半的墙已倾塌,想来不会有人居住了。
齐思接着电话,咖啡男在电话里尖叫,抱怨怎么这样把他们丢下。
龙云沁着急说:“我们赶紧回去吧。”
齐思慢悠悠挂掉电话,举着单反就往破墙内钻,说着:“他们一会就找来了,小寄之前来过这里。”
虽说如此,这直接进别人家总是不好吧?
龙云沁站在墙外,迟疑着。齐思折返拉龙云沁,说着:“屋内空荡荡,肯定没人住。”他牵着龙云沁的手,龙云沁回头,看到夕阳照在残墙上,外头空寂的街道,染成金黄。龙云沁仰头望着,却不想在齐思眼中,夕照里,白衣清瘦,侧脸忧郁柔美的他有种别样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