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覃越大概是真急了,竟然少有地说了句粗话,“这种事情能敷衍吗?将来这里是要设置航道修码头的,哪怕是半米的误差都有可能引起事故,你这样的态度简直荒唐透顶!”
麦浩辉被他训得一脸通红,不过他自小被覃越教育惯了,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甚至对他的说法深以为然,心里还挺骄傲——不愧是他的覃越,做什么事情都这么认真。他当即从善如流,深刻检讨自己的自由主义行为:“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一定改正,再也不自作聪明了!”
覃越见他一脸的痛心疾首,知道这家伙只是粗心而并非成心偷懒,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他就知道要出问题,要是早来二十分钟就好了,“本子和笔给我,手电拿好帮我照着。”他向麦浩辉伸出手。
麦浩辉不敢拂逆,只得乖乖献上记录本和圆珠笔,并用电筒给他照明。
覃越接过来在本子上认真地写着:“凌晨三点五十分水位三米三。”接着又做了个备注:因本人疏忽大意,观测水位时间延迟二十分钟。最后的具名观测人覃越。
“覃越,我……”麦浩辉感动得都快哭了,一副见了多年失散亲人似的面孔,立刻就想要扑上去抱住对方,却被覃越用厚厚的记录本大力按在脸上,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惨叫。
“你少给我丢人……四点的水位你还看不看了?”
“马上看,马上看!”麦浩辉这下完全不觉得无聊了,刚才那些乏味的数据和刻板的尺度仿佛都变成了天女散花一般,他和不远处的水尺板大眼瞪小眼过了片刻,转头正儿八经地对覃越说:“报告政委,凌晨四点正,水位三米一五!观测人麦浩辉!”
覃越嘴角一抽没有说话,低头记录下数字,然后告诉麦浩辉现在由他来接班,你可以走了。
麦浩辉一听立刻哭丧着脸哀求,说你让我留下来将功折罪行不行,一副打死我也不走的泼皮无赖态度。覃越拿他没办法,当下没有吭气,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对着水尺板,目不斜视。
见覃越这态度麦浩辉知道他是默认了,顿时觉得天底下再没比现在更好的时光。他坐在覃越身边离得很近,虽然天黑成一团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是却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甚至是呼吸。
早上六点厉振华来接班的时候,远远看见麦浩辉那颗顶着自来卷的脑袋靠在覃越的肩头,仿佛沉睡正酣,随意盖在身上的工作服被清晨的海风掀起。年轻的政委正在奋笔疾书,不时空出手来给身边的人拢一拢衣服。
11
清晨天刚亮,阮文孝就爬起来收衣服,然后准备担水做早饭。他从湖边弄来淡水放好,就看见厉振华走出帐篷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阮文孝头一扬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假装没看见。
厉振华眉毛也没动,当他透明一般擦身而过,直接往水位观测处交接班去了。看这老怪物一副油盐不进的混蛋模样,阮文扬莫名地又是一肚子气。
可恶,一大早的就不让人舒坦。
不一会儿覃越和麦浩辉一前一后地回来,阮文孝看到政委,这才笑了起来,远远地就对他招了招手:“覃政委辛苦啦,早饭马上就好!”
见覃越微笑着跟对方挥手致意,一边的麦浩辉有点郁闷,“这小鬼,怎么净爱缠着你。”搞得他有时候想跟覃越单独说句话也不行,关键是他很想和覃越住一个帐篷,但是覃越却偏偏安排自己跟这小鬼住一起。
“要说缠人,谁能和你比。”覃越横了他一眼,一边将手上的东西塞进麦浩辉怀里,大步走过去帮阮文孝的忙。
“覃越,我……”蓦地里被那秀长的双眼一瞧,麦浩辉有一种被雷击到的感觉,突然间口干舌燥脑浆发热,有心要抓住对方说点什么,可还来不及反应,覃越已经匆匆走远了。
他傻傻地抱着覃越的背包,好半晌才像个变态一样将脑袋凑过去,又蹭又嗅。
七点钟队员们都纷纷起床,覃越招呼大家吃过早饭,想起还在观测处的厉振华,便对阮文孝说要不你给厉处长把早点送过去吧。
阮文孝其实是不想去的,他一眼也不想看到那个暴躁易怒的老混蛋,可是这是覃越的要求,他又不能不答应,只好忍住不满去给厉振华送饭。
走到离观测处不远的地方,阮文孝看见厉振华负手站在岩石上。高大的男人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蓄势待发的海鹰。
此刻海水已经涨了上来,水尺板在潮水的冲击下似乎摇摇欲坠,厉振华连忙走下岩石,毫不犹豫地跳进海水里稳住木板,任由汹涌的波涛拍打他的血肉之躯。
等厉振华再次插好水尺板起身走回岸上,阮文孝不知道为什么,一闪身躲在了一边。厉振华的全身差不多湿透了,他脱掉上衣,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毛巾擦拭着赤裸精壮的上身,然后干脆光着膀子开始记录七点三十分的水文资料。
目睹这一切阮文孝不由觉得他有点辛苦,但是想起昨天晚上这人有多可恶,又决定不要同情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男孩隔得远远地将两个饭盒往石头上一放,扯着喉咙喊了一声:“喂,你的早饭!覃政委让我送过来的!”
他的意思是自己可不是为了拍马屁才给他送饭,而是迫于无奈。
厉振华抬头看见一脸不情不愿的阮文孝,朝他点了点头,随即又面无表情地开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阮文孝觉得这个人除了傲慢自大暴躁易怒之外还很没有礼貌,更不想搭理他,一转身啪嗒啪嗒地跑走了。
厉振华瞧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一下,最后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八点整厉振华完成最后一个记录便回到营地,进帐篷换了身干净衣服,准备出海到附近的岛屿上做三边测量。他抽调出两个人留守岛上继续观测水位,剩下的十名队员仍旧分成两组分头工作。
汽艇开到鬼屿礁附近一个标高近百米的荒岛上停泊下来,这是一个绝佳的测量控制点。登岛之后队员们发现岛上怪石嶙峋野草丛生,覃越决定将这个岛命名为蓬蒿岛。阮文孝听不太懂这个文绉绉的名字,不过他心里想政委取的名字一定是好的。
虽然阮文孝一再要求,但是覃越说什么也不同意让他来背那个微波测距仪,麦浩辉则当仁不让地做了苦力——背着几十公斤的仪器爬上近百米的地方,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儿。
一口气走到半山,负责记录的队员赵思齐已经有点喘,他停下来扶着一棵小树稍作休息。
“小赵,当心!”走在他身后的麦浩辉突然大吼了一声,飞身赶上将他从树边拉开,接着“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不好,是毒蛇。”厉振华眉头一皱,扶住受伤之后捂着小臂的麦浩辉,并将他身上的负重卸了下来。
覃越一听,急忙奔上前,此刻麦浩辉已然煞白了一张脸。
12
厉振华用手中的铝合金三脚架将那条企图逃走的蛇叉在地上,仔细研究了一下才将它放走,然后对覃越说:“是烙铁头。”那是原矛头蝮的一种,有剧毒。
覃越将麦浩辉带到一块岩石上坐好看了看伤势,只见他的小臂上有两个血洞泛着黑紫色,外加下面两行八字形的齿印,典型的毒蛇咬伤。听了厉振华的话他更无怀疑,立刻将肩上的医药箱打开,取出纱布和胶管在麦浩辉的上臂扎上绳,阻止毒素扩散,然后取出双氧水冲洗患处,不断顺着上臂往下给他挤出毒素。
小臂上的伤口很快肿胀起来,如同火烧火燎一般,麦浩辉的意识仍旧清楚,他强忍痛楚从裤袋里摸出一把便携军刀打开就要向伤口割去,“干脆放点血……”与其这样针刺刀割一般的疼痛,还不如干脆挨上一刀把毒汁快些弄出来。
“住手!”覃越一把抓住他的手夺下小刀,口气终于带上了一分紧张和急切,“千万不能割开伤口放血!”烙铁头的毒液是血循环毒素,如果切开伤口进行排毒,患者极有可能流血不止。
麦浩辉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覃越的话却不能不听。接着他看见覃越抿了抿嘴抬起他的手打算凑上去吸出毒液,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手一缩竟然甩开了对方,“不行……你不要吸!”
“麦浩辉,你在干什么?!”覃越简直不可思议。这家伙神智不清了吗?
“我、我自己来。”虽然他做梦都想跟覃越亲昵,可是这样做对于覃越来说无疑也有很大危险,万一他的嘴里有伤口怎么办?想到这里麦浩辉一咬牙,自己吃力抬起手臂,嘴凑上去轻轻一吸,然后徐徐地吐出一口黑血。
见麦浩辉这个样子,覃越知道劝不住他,立刻拧开水瓶的盖子给他喂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漱漱口,慢点吸,边吐边吸。”
覃越虽然表面上平静,内心早已焦虑万分。虽然他们这次出海带了抗蛇毒的血清,可是血清需要低温冷藏,无法随身携带只能放在母船上。要想彻底救治麦浩辉,他们现在必须立刻下山乘汽艇返回开拓号。如果不在六到八小时之内注射血清,他将会出现溶血、心肌损害、肾衰竭等诸多凶险的后果。
厉振华见覃越眉尖微蹙,鼻头上也微微渗出了汗珠,当下弯腰扛起那个笨重的微波测距仪,对眼前的几个人说道:“立刻下山,回开拓号。”
覃越点点头,找出药箱里的青龙蛇药片塞进麦浩辉的嘴里让他吞下,半抱半扶将他从石头上弄起来,背在身上就要下山。
“还是让我自己走吧……”经过及时正确的处理,麦浩辉的情况还算不错。想到自己那一身死沉死沉的腱子肉,他担心覃越根本走不动。
“安静点。”覃越转头命令,“你现在不能动。”现在他血液循环越快越麻烦。
气氛有些紧张,大家都默默地收拾好东西下山,赵思齐和阮文孝两个小年轻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背着重重的仪器一声不吭地跟着覃越和厉振华,生怕落下一步。
因为麦浩辉受伤,他身上的东西都归了厉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