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人文读本-人与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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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人文读本-人与自我-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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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分说,大家就动手:开箱、倒柜、翻抽屉、撕字画、砸古玩、烧图书……小铜井搞得不亦乐乎,梁氏三代的藏书、明清名家法绘、从戊戌维新到东西文化论战的名家手札等文物古籍,院子里烧了好几天。梁漱溟说:“这些东西,是我曾祖、祖父和父亲当了三代京官陆续购买的。有些珍本古籍,对我们用处不大。我向来反对附庸风雅,对名人书画也不感兴趣,如果真是‘革命’需要,那你们就处理吧。不过,我对这种处理方法是不同意的。最可惜的,是两部洋装书:《辞源》和《辞海》。这是我一个四川的学生借给我的,不能烧。烧了,我就无法物归原主了。他们不听,硬把两部书丢进火海。因为布面精装,一时烧不着,就捞起来边撕边烧……当时我心里很不愉快,因为我将失信于学生,无法把原物归还原主了,这是我终生的一个遗憾。造我的‘反’,造我祖宗三代的‘反’,我都没有意见,为什么连我学生的两部普通书也不肯放过呢?……”
红卫兵的头领看到梁家正房装有电话,就说:“我们的司令部就设在这里,整个院子我们都占领了!”于是,他们又七手八脚把梁家的日常用具丢了出来。红卫兵又把梁漱溟拉出去游街、批判斗争。
游斗回来,梁漱溟被关在小铜井南房的小屋中,不准自由行动。
老人被折腾了将近一个月。家也砸了,书也烧了,游街也游了,批斗也斗了,最后造反派拿来一叠白纸,“勒令”梁漱溟写“交代”,交代一生的“罪行”……
梁漱溟面对一叠白纸,思潮起伏,感慨万千。萦绕他的脑际的,是这样的信念:“书籍烧毁了,思想是销毁不了的。”
从19随年9月21日开始,在没有一本参考书的南小屋,凭着记忆,73岁的梁漱溟动手写作《儒佛异同论》。 
白天,在狂热的噪音声中,他写作不辍;夜晚,在暗蚊的不断侵扰中,他依然写作不辍;红卫兵把他揪出去批斗,回来时满身大汗,家人拿毛巾替他擦汗,他回到南小屋继续写作。《儒佛异同论》进度每天一千多字,写了个把月,终于完篇,全文四万多字。意犹未尽,接着又动手写《东方学术概观》。
此时,黑云压城,从海上刮来了所谓“一月风暴”。他仰望云天,忧虑重重,深深为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担心。但是,他相信:“纵然是‘泰山颓、梁木坏、哲人萎’,我们中华民族的浩然正气,将千秋万代,与世永存!”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1973年10月4日,是夏历重阳节。梁漱溟在寂寥中度过了他的八十诞辰。同年 10月底,江青鼓动的“批林批孔”,捎带批判梁漱溟。江青在一次大会上还怒斥“梁漱溟何许人也”……
梁漱溟先生说:“那时,江青打着‘批林批孔’的旗号,目的另有所图,却又点了我的名。我被弄得稀里糊涂,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听了文件,读了报,觉得都是一个调子,就是对孔子全盘否定,把林彪的罪恶归罪于孔孟之道。当时我只能‘腹非’,不能‘明言’,因为这又是一场政治运动,我不了解它的来龙去脉,决定保持沉默。”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政治压力逼得他非开口不可,而一开口,便引起了一场新的风波。
梁漱溟沉默了一个多月,但会上会下逼他一定要表态。君子坦荡荡,无所畏惧,他就在同年12月14日的会上,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他说:“此时此地我没有好多话可说。这里是政协学习会,‘政’是政治,必须以当前政治为重;‘协’是协商协调,必须把一些不尽相同的思想、意见求得协调若一。我们来自四面八方,要协调就要求同存异。……我对当前的‘批林批孔’运动持保留态度。至于如何评价孔子,我有话要说,准备专门写篇文章。但我的文章不能公开,怕有碍于当前的运动。我的苦衷是:我很不同意时下流行的批孔意见,而我的亲属和友人都力劝我不要说话……”年过八旬的梁漱溟当然清楚,此时此地,他再没有不说话的自由了。在某些与会者的软硬兼施下,他连“不能公开”的堑壕也告陷落。在无路可退的情势下,只好公开见解。
1974年2月24日和25日,81岁高龄的梁漱溟衣冠整洁,拿着皮包,就像当年在北京大学开讲《东西文化及其哲学》那样,斯斯文文地走进了“政协会议室”。他打开皮包,取出里面的讲稿、参考书和笔记本,整齐地摆在会议室的茶几上,庄严地站起来,和课堂上的教师一样,就“今天我们应当如何评价孔子”为题,有声有色地讲了两个半天。消息传开,轰动丁北京。
梁漱溟说:“今天我们应当如何评价孔子?我们,是指今天的中国人;如何评价孔子,就是在今天回头去看过去,看孔子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影响,是好是坏,是大是小,站在今天的角度来评量。孔子本人已不会说话,不会申诉,大权操在我们手里,由我们来判断!我们写文章、下判断,就要负责,要多考虑,而不要不负责,考虑太少,因而抬高了他或贬低了他。这于孔子倒无损,于我们则不好,没有尽到责任。”整个讲话分“中国传统文化植根于伦理情谊”、“社会家庭化国家天下化”、“孔子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孔子反独断的理性主义”、“传统文化消极失败的一面”、“中西文化之长短得失”、“汗明无执与仁厚有容”、“何以欧洲分裂而中国浑融”等十段。
梁漱溟从阐述中国文化入手,然后肯定孔子在中国传统文化史上的历史地位。他说:“中国有五千年的文化,孔子是接受古代文化,又影响着他之后的中国文化的,这种影响,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古人都不能与孔子相比。他生活在前二千五百年和后二千五百年的中间,他本人是承前启后的。”他明确表示:“我的观点,是与时下流行的批孔意见不同的。”这就是对江青之流全盘否定孔子的答复。
针对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编的所谓《林彪与孔孟之道》的“文件”,梁漱溟说:“林彪是不是要走孔子的路、行孔盂之道?我却不敢相信。我不认为林彪是受害于孔子!”他公开表示:“我的态度是,不批孔,但批林。”
梁漱溟这番言论的后果,便是由“批林批孔”发展到“批梁”。从1974年3月至9月,“批判梁漱溟”的运动搞了整整7个月,大小批判会开了100余次,赠予他的新帽子是“孔老二的孝子贤孙”和“孔盂之道的卫道士”。
在3月11日的会议上,他表示“我不再申说,静听就是了”。从此以后,历时半年,每会必到,态度是:沉默!
“批梁”运动打算9月底告一段落。作为结束前的高潮,政协开了次总结性的集中批梁大会,批判会的主持人奉命一再追问梁漱溟对批判的感想。梁漱溟在9月23日的座谈会上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
11月18日,梁漱溟还写了《批孔运动以来我在学习会上的发言及其经过的事情述略》,再次重申了“不可夺志”的明确立场。
有人要梁漱溟对这两句话做出解释。梁漱溟在会议上侃侃而谈:
“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这是受压力的人说的话,不是得势的人说的话。‘匹夫’就是独人一个,无权无势,他的最后一着,只是坚信他自己的‘志’。什么都可以夺掉他,但是这个‘志’却没法夺掉,就是把他这个人消灭掉,也无法夺掉他的‘志’。”
面对苦难四题

周国平
(1945  ),中国当代学者。本文选自周国平《人生哲思语编》,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题目为编者所加。

1。 面对苦难
人生在世,免不了要遭受苦难。所谓苦难,是指那种造成了巨大痛苦的事件和境遇。它包括个人不能抗拒的天灾人祸,例如遭遇乱世或灾荒,患危及生命的重病乃至绝症,挚爱的亲人死亡;也包括个人在社会生活中的重大挫折,例如失恋,婚姻破裂,事业失败。有些人即使在这两方面运气都好,未尝吃大苦,却也无法避免那个一切人迟早要承受的苦难——死亡。因此,如何面对苦难,便是摆在每个人面前的重大人生课题。
我们总是想,今天如此,明天也会如此,生活将照常进行下去。
然而,事实上迟早会有意外事件发生,打断我们业已习惯的生活,总有一天我们的列车会突然翻出轨道。
“天有不测风云”——不测风云乃天之本性,“人有旦夕祸福”——旦夕祸福是无所不包的人生的题中应有之义,任何人不可心存侥幸,把自己独独看做例外。
人生在世,总会遭受不同程度的苦难,世上并无绝对的幸运儿。所以,不论谁想从苦难中获得启迪,该是不愁缺乏必要的机会和材料的。世态炎凉,好运不过尔尔。那种一交好运就得意忘形的浅薄者,我很怀疑苦难能否使他们变得深刻一些。
我一向声称一个人无须历尽苦难就可以体悟人生的悲凉,现在我知道,苦难者的体悟毕竟是有着完全不同的分量的。
幸福的反面是灾祸,而非痛苦。痛苦中可以交织着幸福,但灾祸绝无幸福可言。另一方面,痛苦的解除未必就是幸福,也可能是无聊。可是,当我们从一个灾祸中脱身出来的时候,我们差不多是幸福的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其实,“大难不死”即福,何须乎后福?
2。 苦难的价值
人们往往把苦难看做人生中纯粹消极的、应该完全否定的东西。当然,苦难不同于主动的冒险,冒险有一种挑战的快感,而我们忍受苦难总是迫不得已的。但是,作为人生的消极面的苦难,它在人生中的意义也是完全消极的吗?
苦难与幸福是相反的东西,但它们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都直接和灵魂有关,并且都牵涉到对生命意义的评价。在通常情况下,我们的灵魂是沉睡着的,一旦我们感到幸福或遭到苦难时,它便醒来了。如果说幸福是灵魂的巨大愉悦,这愉悦源自对生命的美好意义的强烈感受,那么,苦难之为苦难,正在于它撼动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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