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则在心里说:“两位兄弟可以闭眼了,我们已经替你们报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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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下令趁敌人混乱之际快速穿越敌阵,掩护电台进入加拉苏高地。小分队跃出丛林,穿过河谷朝我军阵地奔去。日本人终于发现这支隐蔽在他们身后的穿插部队。他们此时才醒悟过来,刚才突然降临的空中打击一定与这支神秘的小部队有关。于是敌人一面出动队伍嗷嗷地追赶,一面调集炮火疯狂阻拦。
战斗空前激烈起来。
父亲边跑动边做躲闪动作,借助地形规避子弹向前跃动,但是沉重的电台给他增添很大负担,不久他就觉得胸膛里好像燃起一盆火,脚步渐渐就跟不上了。前面横着几具龇牙咧嘴的尸体,从军服判断有日本鬼子,也有中国兵,已经开始腐烂,臭气熏天,飞蝗般的子弹打在尸体上皮肉乱溅。父亲刚觉得头皮发麻,忽然有人大叫“卧倒”,一个人扑上来推倒他,几乎同时一颗追击炮弹落在很近的地方爆炸。他觉得脸上黏糊糊的,手一摸竟是腐烂的皮肉,弄得他险些呕吐起来。一只有力的手拖起他就跑,闷墩冲他耳朵大叫:“快把电台让我背!”
父亲意识清醒了,他乖乖地交出电台,跟在闷墩后面边跌跌撞撞地跑动。一阵爆炸烟雾散开来,面前有个人坐在地上大喊大叫,他定睛一看,原来竟是老庾。老庾抱住肚子不停叫唤:“我中弹啦……”
父亲心头一急,扑上去救老庾,可是老庾身体十分沉重,险些把他压趴在地上。敌人嗷嗷叫着眼看就要追上来了,幸好这时胡君、虎头和呀呀呜也赶来了,他们一道抬起受伤的弟兄,边开枪边往山头上跑去。
危急时刻,一队头戴钢盔的中国士兵及时赶来增援,他们用冲锋枪打退追击的敌人,掩护小分队安全撤进阵地。父亲一头栽进战壕的泥墙跟前,胸膛像拉风箱一样猛烈起伏,眼前腾起一团团水蒸气。我还活着,我到底冲上来了!我们……成功啦!他抬起头来,看见弟兄们全都七零八落地躺倒在战壕里,闷墩背着电台,满脸都是灰土,正朝他笑呢。他的眼泪忽然涌出来,咸咸的,这是快乐的眼泪。虽然外面战斗还在进行,但是山呼海啸的枪炮声毕竟已经被挡在战壕外面。
一个手臂缠着绷带、面孔瘦削的中国指挥官迈着坚实步伐向大家走来,他伸出手来说:“先生们,加拉苏高地欢迎你们——你们到家了。”
第十五章 死神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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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几乎不敢相信眼睛,因为站在面前的这位指挥官不是别人,正是父亲想念已久的表哥楚士安。
士安胡子拉碴,又黑又瘦,眼睛炯炯有神,父亲禁不住哽咽说:“怎么是你?你受伤了?”
士安大吃一惊,好半天才认出表弟来,他说:“你怎么啦……满脸是血?”
父亲摇摇头,使劲抹去脸上的灰土和血水,士安得知他未受伤才放了心。这时外面枪声大作,有人赶来报告:营长,敌人又进攻了。
威廉队长命令电台马上向总部求援。父亲心中怦怦大跳,不全是紧张,更多是激动,因为他要当着表哥的面执行任务。电台很快接通了,当他的手指熟练地在键盘上跳舞时,他的一颗心也就和着节拍快乐地歌唱。他用眼睛余光瞥见表哥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注视自己,士安的目光像所有深爱他的亲人一样,透露出温情、关切、担忧和惊讶,这样的目光令他很满足,很快乐,因为这正是他要告诉表哥的:表弟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调皮捣蛋的任性少年,他已经长大了,成为一名肩负重任的战地通信兵。
“白象白象,我是甲虫,请求下雨……”
不出一刻钟,头顶再次响起飞机轰鸣,这次飞来三架号称“步兵割草机”的野马式战斗机。父亲从掩蔽部里看到,它们一架接一架地低空俯冲扫射,将来不及隐蔽的日军步兵打得人仰马翻,四处逃命。如此反复空袭,直到把机枪子弹打完才得意扬扬地飞走了。
日本人伤亡惨重,扔下一片尸体退回去。
阵地上刚刚恢复平静,天空再次响起隆隆的马达声,这次飞来的却是两架中型运输机,它们在高地联络标志的指引下开始空投,一时间高地上空呈现出一幅前所未有的战争奇观——五颜六色的降落伞如天女散花一般从天而降,各种各样的补给品:子弹、炮弹、手榴弹、冲锋枪、追击炮、工兵铲、急救药品和各种肉类、蔬菜、水果罐头以及咖啡、可口可乐、饮用水都被空投下来。快要弹尽粮绝的中国官兵获得强大的空中补给,阵地上一片欢腾,顿时显出生气勃勃的气象来。士安一声令下,沉寂多时的追击炮来个毫不留情的齐射,打得对面树林里集结的敌人鬼哭狼嚎地滚进远处山沟里去了。
父亲此时才知道,就在他们还在“钦迪特”基地训练的时候,士安已经率领先遣突击营悄悄开进缅北战略门户胡康河谷,为盟军大反攻探路。然而不幸遭遇日军第十八师团伏击,报务员牺牲,电台损坏,队伍损失很大,被围困在加拉苏高地固守待援。士安感叹道:“由于联络中断,几次派人突围送信没有成功,否则不会陷入弹尽粮绝的困境。现在队伍还剩八百多人,一多半都是伤员,而敌人规模已经达到两三千人,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威廉很有信心地说:“只要我方粮食弹药充足。加上加拉苏高地易守难攻,就能为主力赶来争取时间。”
表哥点头同意道:“按说通讯联络一经恢复,我军形势就大为改观。但是敌人十分凶悍狡猾,我猜想他们一定会改变战术避开我军的空中打击。”
威廉道:“你的意思是——夜战?”
表哥没有回答,两人表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父亲惦记着老庾的伤势,就趁长官谈话悄悄溜出掩蔽部。他看见胡康山谷的洼地上飘浮着一层淡淡的暮霭,一轮如血的残阳正在慢慢坠向群山的怀抱,阵地上到处都有中国官兵忙着加固战壕,他们身上的军装早已破烂不堪,变成跟泥土一样的褐红色,表明他们经历了怎样一段艰苦的鏖战。父亲心想,再联络时一定让飞机空投些新军装,不能让大家跟叫花子一样打仗。
在一处战壕里找到几个兄弟时,气氛却十分僵硬尴尬,闷墩气鼓鼓地抱着枪,黑着脸不说话,胡君、虎头还有呀呀呜也都背对老庾,脸色十分难看。只有老庾不紧不慢地吃着水果罐头,看见父亲连忙殷勤地打招呼。父亲摸不着头脑,他问老庾:“伤得怎么样?不要紧吧?”
老庾还没有说话,虎头就抢先开口了,他鄙夷地说:“这人真他妈不仗义,叫他把伤口拿出来看看!要是在重庆码头上,这样的熊货早叫人给废了。”
闷墩也气鼓鼓地说:“这么多人抬着他跑,像个老爷。战场上要害死人的。”
胡君点点头道:“我看老三平常也不像有精神病的样子,干吗不留在大后方,偏要来打仗呢?”
老庾也不恼,只管嘿嘿地苦笑。父亲不明就里,他问老庾:“你不是腹部中弹了吗?也许只是弹片擦伤吧。
虎头说:“屁伤都没有!早知道有人这么怕死,就该把他扔在山下!”
父亲感到事情有些严重,他小声询问老庾:“实话告诉我,是当时吓蒙了,还是有意装受伤?”
老庾苦恼地说:“我只觉得肚子一震,看见鲜血像自来水一样淌出来,人就站不起来了。”
父亲叹口气,毕竟老庾是他们的兄弟,他宁愿相信老庾讲的都是实话。要知道初次上战场没有人不怕死,但是真正贪生怕死的人是决不会选择上战场的。父亲劝说一阵,加上老庾一个劲赔不是,大家渐渐才消了气。
天色朦胧起来,阵地四周寂静无声,河谷里的黑暗潮水渐渐涨满战壕。父亲把眼前形势跟大家讲了,加拉苏高地三面受敌,敌人数倍于我,很可能将有激烈的夜战等等。胡君搬来一箱手榴弹,又把空弹夹填满子弹,他恨恨地说:“这回可不是在中国战场打仗,看看这些弹药,咱们得叫狗杂种有来无回!”
呀呀呜也雄赳赳地道:“等敌人来进攻,一通炮火先压制住,再呼唤飞机来轰炸,小日本还不得屁滚尿流?”
闷墩也信心十足地说:“今天都看见了,咱们人数虽少,但是不论空中、地面都占据优势,小鬼子别想讨便宜!”
没想到老庾轻轻地笑了,见大家都瞪着自己,他连忙解释说:“据我所知,当下飞机是无法参加夜战的。第一,飞行员看不清地面目标。第二,夜间到处火光一片,怎么分辨敌我呢?而日本军队素以夜战见长,以短兵相接、白刃格斗闻名天下,这一点连英美军队都不是对手。从国内战例来看,中国军队三比一也未必能取胜。’
虎头啐了一口说:“你小子没出息,尽说泄气话,难道我们只好认输么?”
胡君也皱眉道:“你怎么尽长敌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跟大汉奸汪精卫似的?”
老庾缩缩脖子嘟哝道:“好好,我不说了,免得讨人嫌。”
父亲反倒来了兴趣,他问老庾道:“日本人擅长夜战,这一点我也有所耳闻,但是我们该怎么对付,你有何高见倒是说来听听。”
老庾又开始吃水果罐头,飞机空投下来的罐头够吃半个月,他打着饱嗝说:“其实事情明摆着,我们必须在夜里顶住敌人进攻,等天亮后再呼唤飞机助战。总之白天是咱们优势,夜间是日本人天下,这一点日本人肯定很清楚。”
父亲着急地说:“万一夜间顶不住怎么办?”
老庾道:“所以必须在白天集中火力打击敌人屯兵之地,好叫他组织不起夜间攻势来。”
话音刚落,有个人拍着巴掌说:“说得好,我看你能当个作战参谋。”
父亲回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表哥士安已经站在他们背后,大家赶快站起身来敬礼。士安说:“我来补充一点,日本兵不仅作战不怕死,而且绝不愚蠢,这一点千万不要受国内报纸和政治宣传的蒙蔽。我们面对的绝对是世界上战斗力最强悍的军队,谁不能清醒地认识这一点,他将付出难以挽回的代价。但是日本人又不是不可以打败的,现在敌人占据夜间优势,我军在白天能呼唤空中打击,所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