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恩人前日老汉请在楼上吃酒,员外误听人报,引领庄客来闹了街坊,后却
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说开去,昨日有三四个做公的来邻舍街坊打听得紧,
只怕要来村里缉捕恩人。倘或有些疏失,如之奈何?”鲁达道:“恁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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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家自去便了。”赵员外道:“若是留提辖在此,恐诚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辖
怨恨,若不留提辖来,许多面皮都不好看。赵某却有个道理,教提辖万无一
失,足可安身避难;只怕提辖不肯。”鲁达道:“酒家是个该死的人,但得一
处安身便了,做甚么不肯!”赵员外道:“若如此,最好。离此间三十馀里,
有座山,唤做五台山。山上有一个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萨道场。寺里有五七
百僧人,为头智真长老,是我弟兄。我祖上曾舍钱在寺里,是本寺的施主檀
越。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在寺里,已买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个心腹
之人了条愿心。如是提辖肯时,一应费用都是赵某备办。委实肯落发做和尚
么?”鲁达寻思道:“如今便要去时,那里投奔人...不如就了这条路罢。”
便道:“既蒙员外做主,酒家情愿做和尚。专靠员外照管。”当时说定了,连
夜收拾衣服盘缠段疋礼物。
次日早起来,叫庄客挑了,两个取路望五台山来。
辰牌已后早到那山下。
赵员外与鲁提辖两乘轿子抬上山来,一面使庄客前去通报。
到得寺前,早有寺中都寺,监寺,出来迎接。
两个下了轿子,去山门外亭子上坐定。
寺内智长老得知,引着首座,侍者,出山门外来迎接。
赵员外和鲁达向前施礼。
智真长老打了问讯。
说道:“施主远出不易。”赵员外答道:“有些小事,特来上刹相浼。”
智真长老便道:“且请员外方丈吃茶。”赵员外前行,鲁达跟在背后。
当时同到方丈。
长老邀员外向客席而坐。
鲁达便去下首坐禅椅上。
员外叫鲁达附耳低言:“你来这里出家,如何便对长老坐地?”鲁达道:
“酒家不省得。”起身立在员外肩下。
面前首座,维那,侍者,监寺,知客,书记,依次排立东西两班。
庄客把轿子安顿了,一齐将盒子搬入方丈来,摆在面前。
长老道:“何故又将礼物来?寺中多有相渎檀越处。”赵员外道:“些小
薄礼,何足称谢。”道人,行童,收拾去了。
赵员外起身道:“一事启堂头大和尚∶赵某旧有一条愿心,许剃一僧在
上刹,度牒词簿都已有了,到今不曾剃得。今旦这个表弟姓鲁,是关内汉出
身;因见尘世艰辛,情愿弃俗出家。望长老收录,大慈大悲,看赵某薄面,
披剃为僧。一应所用,弟子自当准备。万望长老玉成,幸甚!”长老见说,
答道:“这个因缘是光辉老僧山门,容易,容易,且请拜茶。”只见行童托出
茶来。
茶罢,收了盏托,真长老便唤首座,维那,商议剃度这人;分付监寺,
都寺,安排斋食。
只见首座与众僧自去商议道:“这个人不似出家的模样。一双眼却恁凶
险!”众僧道:“知客,你去邀请客人坐地,我们与长老计较。”知客出来请
赵员外,鲁达,到客馆里坐地。
道座众僧长老,说道:“却才这个要出家的人,形容丑恶,相貌凶顽,
不可剃度他,恐久后累及山门。”长老道:“他是赵员外檀越的兄弟。如何撤
得他的面皮?你等众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焚起一柱信香,长老上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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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盘膝而坐,口诵咒语,入定去了;一炷香过,却好回来,对众僧说道:“只
顾剃度他。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
清净。证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记吾言,勿得推阻。”首座道:“长老只
是护短,我等只得从他。不谏不是,谏他不从便了!”长老叫备齐食请赵员
外等方丈会斋。
斋罢,监寺打了单帐。
赵员外取出银两,教人买办物料;一面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
袈裟,拜具。
一两,日都已完备。
长老选了吉日良时,教鸣钟击鼓,就法堂内会大众。
整整齐齐五六百僧人,尽披袈裟,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礼,分作两班。
赵员外取出银锭,表里,信香,向法座前礼拜了。
表白宣疏已罢,行童引鲁达到法座下。
维那教鲁达除下巾帻,把头发分做九路绾了,捆揲起来。
净发人先把一周遭都剃了,却待剃髭须。
鲁达道:“留下这些儿还酒家也好。”众僧忍笑不住。
真长老在法座上道:“大众听偈。”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
剃除,免得争竞。”长老念罢偈言,喝一声“咄!尽皆剃去!”剃发人只一刀,
尽皆剃了。
首座呈将度牒上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
长老拿着空头度牒而说偈曰:“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
智深。”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转将下来。
书记僧填写了度牒,付与鲁智深收受。
长老又赐法衣,袈裟,教智深穿了。
监寺引上法座前,长老与他摩顶受记,道:“一要皈依佛性,二要皈奉
正法,三要皈敬师友∶此是“三皈。”“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
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智深不晓得戒坛答应“能”“否”
二字,却便道:“酒家记得。”众僧都笑。
受记已罢,赵员外请众僧到云堂里坐下,焚香设斋供献。
大小职事僧人,各有上贺礼物。
都寺引鲁智深参拜了众师兄,师弟;又引去僧堂背后选佛场坐地。
当夜无事。
次日,赵员外要回,告辞长老,留连不住。
早斋已罢,并众僧都送出山门。
赵员外合掌道:“长老在上,众师父在,此凡事慈悲。小弟智深乃是愚
卤直人,早晚礼数不到,言语冒渎,误犯清规,万望觑赵某薄面,恕免,恕
免。”长老道:“员外放心。老僧自慢慢地教他念经诵咒,办道参禅。”员外
道:“日后自得报答。”人丛里,唤智深到松树下,低低分付道:“贤弟,你
从今日难比往常。凡事自宜省戒,切不可托大。倘有不然,难以相见。保重,
保重。早晚衣服,我自使人送来。”智深道:“不索哥哥说,酒家都依了。”
当时赵员外相辞了长老,再别了众人上轿,引了庄客,托了一乘空轿,取了
盒子,下山回家去了。
当下长老自引了众僧回寺。
卑说鲁智深回到丛林选佛场中禅床上扑倒头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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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肩两个禅和子推他起来,说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学坐
禅?”智深道:“酒家自睡,干你甚事?”禅和子道:“善哉!”智深喝道:“团
鱼酒家也吃,甚么“鳝哉?””禅和子道:“却是苦也!”智深便道:“团鱼大
腹,又肥甜好吃,那得苦也?”上下肩禅和子都不睬他,繇他自睡了;次日,
要去对长老说知智深如此无礼。首座劝道:“长老说道他后来证果非凡,我
等皆不及他,只是护短。你们且没奈何,休与他一般见识。”禅和子自去了。
智深见没人说他,每到晚便放翻身体,横罗十字,倒在禅床上睡;夜
间鼻如雷响;要起来净手,大惊小怪,只在佛殿后撒尿撒屎,遍地都是。
侍者禀长老说:“智深好生无礼!全没些个出家人礼面!丛林中如何安
着得此等之人!”长老喝道:“胡说!且看檀越之面,后来必改。”自此无人
敢说。
鲁智深在五台山寺中不觉搅了四五个月,时遇初冬天气,智深久静思
动。
当日晴明得好,智深穿了皂衣直裰,系了鸦青条,换了僧鞋,大踏步
走出山门来,信步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在鹅颈懒凳上,寻思道:“干鸟么!
俺往常好肉每日不离口;如今教酒家做了和尚,饿得干瘪了!赵员外这几日
又不使人送些东西来与酒家吃,口中淡出鸟来!这早晚怎地得些酒来吃也
好!”正想酒哩,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付担桶,唱上山来,上盖着桶
盖。
那汉子手里拿着一个镟子,唱着上来;唱道∶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
拾得旧刀枪。
风吹起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鲁智深观见那汉子挑担桶上来,坐在亭子上看。
这汉子也来亭子上,歇下担桶。
智深道:“兀那汉子,你那桶里甚么东西?”那汉子道:“好酒。”智深
道:“多少钱一桶?”那汉子道:“和尚,你真个也作是耍?”智深道:“酒
家和你耍甚么?”那汉子道:“我这酒,挑上去只卖与寺内火工,道人,直
厅,轿夫,老郎们,做生活的吃。本寺长老已有法旨∶但卖与和尚们吃了,
我们都被长老责罚,追了本钱,赶出屋去。我们见关着本寺的本钱,见住着
本寺的屋宇,如敢卖与你吃?”智深道:“真个不卖?”那汉子道:“杀了我
也不卖!”智深道:“酒家也不杀你,只要问你买酒吃!”那汉子见不是头,
挑了担桶便走。
智深赶下亭子来,双手拿住扁担,只一脚,交裆着。
那汉子双手掩着,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
智深把那两桶酒都提在亭子上,地下拾起镟子,开了桶盖,只顾舀冷
酒吃。
无移时,两桶酒吃了一桶。
智深道:“汉子,明日来寺里讨钱。”那汉子方才疼止,又怕寺里长老
得,坏了衣饭,忍气吞声,那里讨钱,把酒分做两半桶,挑了,拿了镟子,
飞也似下山去了。
只说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却上来;下得亭子松树根边又坐了半
歇,酒越涌上来。
智深把皂直裰褪下来,把两支袖子缠在腰下,露出脊上花绣来,扇着
两个膀子上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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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来到山门下,两个门子远远地望见,拿着竹篦,来到山门下拦住
鲁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