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扑过去,由树上把你解下来,你睁着满含泪的眼望着我,我不知为什么
忽然觉的难过,我的泪不自禁的滴在你腮上了!
这时候,我看见你惨白的脸被月儿照着像个雕刻的石像,你伏在我怀
“
里,低低的问我:
辛!我们到那里去呢?’
‘
我莫有说什么,扶着你回到系船的那棵树下,不知怎样,刹那间我们
“
泛着这叶似的船儿,飘游在这万顷茫然的碧波之上,月光照的如白昼。你站
在船头仰望着那广漠的天宇,夜风吹送着你的散发,飘到我脸上时我替你轻
轻一掠。后来我让你坐在船板上,这只无人把舵的船儿,驾凌着像箭一样在
水面上飘过,渐渐看不见那一片柳林,看不见四周的缘岸。远远地似乎有一
个塔,走近时原来不是灯塔,那个翠碧如琉璃的宝塔,月光照着发出璀璨的
火光,你那时惊呼着指那塔说:
辛!你看什么!那是什么?’
‘
在这时候,我还莫有答应你;忽然狂风卷来,水面上涌来如山立的波
“
涛,浪花涌进船来,一翻身我们已到了船底,波涛卷着我们浮沉在那琉璃宝
塔旁去了!
我醒来时心还跳着,月光正射在我身上,弟弟在他床上似乎正在梦呓。
“
我觉着冷,遂把椅子上一条绒毡加在身上。我想着这个梦,我不能睡了。 ”
我不能写出我听完这个梦以后的感想,我只觉心头似乎被千斤重闸压
着。停了一会我忽然伏在他床上哭了!天辛大概也知道不能劝慰我,他叹了
口气重新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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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尸”》
我怕敲那雪白的病房门,我怕走那很长的草地,在一种潜伏的心情下,
常颤动着几缕不能告人的酸意,因之我年假前的两星期没有去看天辛。
记的有一次我去东城赴宴,归来顺路去看他,推开门时他正睡着,他
的手放在绒毡外边,他的眉峰紧紧锁着,他的唇枯烧成青紫色,他的脸净白
像石像,只有胸前微微的起伏,告诉我他是在睡着。我静静地望着他,站在
床前呆立了有廿分钟,我低低唤了他一声,伏在他床上哭了!
我怕惊醒他,含悲忍泪,把我手里握着的一束红梅花,插在他桌上的
紫玉瓶里。我在一张皱了的纸上写了几句话: “天辛,当梅香唤醒你的时候,
我曾在你梦境中来过。 ”
从那天起我心里总不敢去看他,连打电话给兰辛的勇气也莫有了。我
心似乎被群蛆蚕食着,像蜂巢般都变成好些空虚的洞孔。我虔诚着躲闪那可
怕的一幕。
放了年假第二天的夜里,我在灯下替侄女编结着一顶线绳帽。当我停
针沉思的时候,小丫头送来一封淡绿色的小信。拆开时是云弟奇给我的,他
说:“天辛已好了,他让我告诉你。
还希望你去看看他,在这星期他要搬出医院了。”
这是很令我欣慰的,当我转过那条街时,我已在铁栏的窗间看见他了,
他低着头背着手在那枯黄草地上踱着,他的步履还是那样迟缓而沉重。我走
进了医院大门,他才看见我,他很喜欢的迎着我说: “朋友!在我们长期隔
离间,我已好了,你来时我已可以出来接你了。 ”
呵!感谢上帝的福佑,我能看见你由病床上起来……”我底下的话没
“
说完已经有点哽咽,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在他这样欢意中发出这莫名其妙的
悲感呢!至现在我都不了解。
别人或者看见他能起来,能走步,是已经健康了,痊愈了吧!我真不
敢这样想,他没有舒怡健康的红靥,他没有心灵发出的微笑,他依然是忧丝
紧缚的枯骨,依然是空虚不载一物的机械。他的心已由那飞溅冲激的奔流,
汇聚成一池死静的湖水,莫有月莫有星,黑沉沉发出呜咽泣声的湖水。
他同我回到病房里,环顾了四周,他说:
朋友!我总觉我是痛苦中浸淹了的幸福者,虽然我不曾获得什么,但
“
是这小屋里我永远留恋它,这里有我的血,你的泪!仅仅这几幕人间悲剧已
够我自豪了,我不应该在这人间还奢望着上帝所不许我的,我从此知所忏悔
了!”
我的病还未好,昨天克老头儿警告我要静养六个月,不然怕转肺结核。
“ ”
他说时很不高兴,似乎正为他的可怕的病烦闷着。停了一会他忽然问
我:
地球上最远的地方是那里呢?”
“
便是我站着的地方。
“ ”我很快的回答他。
他不再说什么,惨惨地一笑!相对默默不能说什么。我固然看见他这
种坦然的态度而伤心,就是他也正在为了我的躲闪而可怜,为了这些,本来
应该高兴的时候,也就这样黯淡的过去了。
这次来探病,他的性情心境已完全变化,他时时刻刻表现他的体贴我
原谅我的苦衷,他自己烦闷愈深,他对于我的态度愈觉坦白大方,这是他极
度粉饰的伤心,也是他最令我感泣的原因。他在那天曾郑重的向我声明:
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我是飞入你手心的雪花,在你面前我没有自己。
“
你所愿,我愿赴汤蹈火以寻求,你所不愿,我愿赴汤蹈火以避免。朋友,假
如连这都不能,我怎能说是敬爱你的朋友呢!这便是你所认为的英雄主义时,
我愿虔诚的在你世界里,赠与你永久的骄傲。这便是你所坚持的信念时,我
愿替你完成这金坚玉洁的信念。
我在医院里这几天,悟到的哲理确乎不少,比如你手里的头绳,可以
“
揣在怀里,可以扔在地下,可以编织成许多时新的花样。我想只要有头绳,
一切权力自然操在我们手里,我们高兴编织成什么花样,就是什么。我们的
世界是不长久的,何必顾虑许多呢!
我们高兴怎样,就怎样吧,我只诚恳的告诉你‘爱’不是礼赠,假如
“
爱是一样东西,那么赠之者受损失,而受之者亦不见得心安。 ”
在这缠绵的病床上起来,他所得到的仅是这几句话,唉!他的希望红
花,已枯萎死寂在这病榻上辗转呜咽的深夜去了。
我坐到八点钟要走了,他自己穿上大氅要送我到门口,我因他病刚好,
夜间风大,不让他送我,他很难受,我也只好依他。他和我在那辉亮的路灯
下走过时,我看见他那苍白的脸,颓丧的精神,不觉暗暗伤心!他呢,似乎
什么都没有想,只低了头慢慢走着。
他送我出了东交民巷,看见东长安街的牌坊,给我雇好车,他才回去。
我望着他颀长的人影在黑暗中消失了,我在车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就是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恐怖的梦。
梦见我在山城桃花潭畔玩耍,似乎我很小,头上梳着两个分开的辫子,
又似乎是春天的景致,我穿着一件淡绿衫子。一个人蹲在潭水退去后的沙地
上,捡寻着红的绿的好看的圆石,在这许多沙石里边,我捡着一个金戒指,
翻过来看时这戒指的正面是椭圆形,里边刊着两个隶字是“殉尸” !
我很吃惊,遂拿了这戒指跑到家里让母亲去看。母亲拿到手里并不惊
奇,只淡淡地说: “珠!你为什么捡这样不幸的东西呢!”我似乎很了解母亲
的话,心里想着这东西太离奇了,而这两个字更令人心惊!我就向母亲说:
娘!你让我还扔在那里去吧。
“ ”
那时母亲莫有再说话,不过在她面上表现出一种忧怖之色。我由母亲
手里拿了这戒指走到门口,正要揭帘出去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把帘子刮起,
这时又似乎黑夜的状况,在台阶下暗雾里跪伏着一个水淋淋披头散发的女
子!
我大叫一声吓醒了!周身出着冷汗,枕衣都湿了。夜静极了,只有风
吹着树影在窗纱上摆动。拧亮了电灯,看看表正是两点钟。我忽然想起前些
天在医院曾听天辛说过他五六年前的情史。三角恋爱的结果一个去投了海,
天辛因为她的死,便和他爱的那一个也撒手断绝了关系。从此以后他再不愿
言爱。也许是我的幻想吧,我希望纵然这些兰因絮果是不能逃脱的,也愿我
爱莫能助的天辛,使他有忏悔的自救吧!
我不能睡了,瞻念着黑暗恐怖的将来不禁肉颤心惊!
《一片红叶》
这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
一切都寂静了,只有雨点落在蕉叶上,渐渐沥沥令人听着心碎。这大
概是宇宙的心音吧,它在这人静夜深时候哀哀地泣诉!
窗外缓一阵紧一阵的雨声,听着像战场上金鼓般雄壮,错错落落似鼓
桴敲着的迅速,又如风儿吹乱了柳丝般的细雨,只洒湿了几朵含苞未放的黄
菊。这时我握着破笔,对着灯光默想,往事的影儿轻轻在我心幕上颤动,我
忽然放下破笔,开开抽屉拿出一本红色书皮的日记来,一页一页翻出一片红
叶。这是一片鲜艳如玫瑰的红叶,它挟在我这日记本里已经两个月了。往日
我为了一种躲避从来不敢看它,因为它是一个灵魂孕育的产儿,同时它又是
悲惨命运的纽结。谁能想到薄薄的一片红叶,里面纤织着不可解决的生谜和
死谜呢!我已经是泣伏在红叶下的俘虏,但我绝不怨及它,可怜在万千飘落
的枫叶里,它衔带了这样不幸的命运。我告诉你们它是怎样来的:
一九二三年十月廿六的夜里,我翻读着一本《莫愁湖志》 ,有些倦意,
遂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