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帕蒂,这样做太愚蠢了。你究竟在想什么?这是你对我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当他脱掉衣服的时候,她昏睡了过去,接着,当他拉开毛毯,脱掉她的外套,吃力地拽下她的裤子,然后只穿着内裤和她躺在一起,把毛毯在他们身上盖好的时候,她稍稍醒过来一点儿。“这就对了,保持清醒,好吗?”他说,尽可能多地把身体贴在她大理石般冰冷的皮肤上。“此时此刻,没有比昏过去让你显得更愚蠢的了,知道吗?”
“嗯。”她说。
他抱着她,轻轻地搓着她的身体,不停地咒骂她,咒骂她让他陷入的这种境地。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身体没有暖和起来,她不断地昏睡过去,无法保持清醒,但是终于,她体内的某个地方有了反应,她开始颤抖,开始抱他。他继续搓着,抱着她,然后,突然,她睁开了眼睛,凝视着他。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里面仍然有某种死气沉沉的东西,某种非常遥远的东西。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他,看向他的身后,看向更远,看向不久以后他们两个都将于彼处长眠的那个冰冷的未来空间,看向拉丽莎、他的母亲和父亲已经进入的那种虚无,然而,她也在直直地看向他眼睛的深处,他能够感觉到她在一分一秒地变暖。于是他不再看她的眼睛,也开始看向她眼睛的深处,回应她的目光,他要在来不及之前,在今生后世之间的这道联系消失之前,让她看到他体内的所有卑劣,看到两千个孤独的夜晚汇聚起来的所有恨意,在他们两个仍然可以触摸到某个虚无的空间的时候——在那里,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他们加诸彼此的每一分痛苦,他们分享过的每一分快乐,都将轻如鸿毛,消散于风中。
“是我,”她说,“只是我。”
“我知道。”他说,吻了她。
在坎特桥小区的住户们所能想象到的和沃尔特有关的一系列结局当中,排在最末尾的是:他们会舍不得沃尔特搬走。所有人,尤其是琳达·霍夫鲍尔,都没能预料到十二月初的那个周日下午,沃尔特的妻子帕蒂会把他的普锐斯停在坎特桥街上,开始一一按响他们的门铃,简短而和善地介绍她自己,并给他们送上一碟碟用保鲜膜裹好的她自己烤制的圣诞曲奇饼干。见到帕蒂,琳达觉得有些别扭,因为她身上没有什么会立刻让人不喜欢的地方,也因为你无法拒绝一份合乎时宜的礼物。是好奇心——如果没有其他什么因素——促使她邀请帕蒂进屋,然后,她还没回过神,帕蒂就已经跪在她家起居室的地板上,哄诱着她的猫咪们过来,一边抚摸它们,一边询问它们的名字。她似乎是个温暖的人,不像她丈夫那般冰冷。当琳达问她,她们之前怎么从没见过面,帕蒂愉快地笑了,她说:“哦,这个嘛,为了透透气,我和沃尔特从彼此身边走开了一小会儿。”这是个古怪但相当聪明的说法,不易从中挑出明显的道德缺陷。帕蒂待了好一会儿,欣赏了她的家和她家窗外被白雪覆盖的湖面,离开时,她邀请琳达和她的家人来参加她和沃尔特即将在新年那天举办的家庭招待会。
琳达不怎么想去杀死鲍比的凶手家做客,但是当她得知坎特桥街上的其他所有家庭(除了已经去了佛罗里达州的那两家)都要去参加这个招待会,她在好奇心和基督徒的宽容的共同作用下,屈服了。事实是,琳达在这个社区有些不受欢迎。虽然她在她的教会有一群热心的朋友和支持者,但她也同样渴望与邻里和睦相处。一些意志不坚定的邻居认为,她的鲍比或许死于某种自然原因,而她却用了三只猫来代替它,这样做可能有些过分了;有成心报复的嫌疑。于是,尽管她确实把丈夫和孩子们都留在了家中,但在新年那天,她还是开着她的雪佛兰郊区来到了伯格伦德家,并立刻被帕蒂格外热情的招呼搞得不知所措。帕蒂把她介绍给她的儿子和女儿,然后,殷勤地领她出门,下山来到湖边,让她从远处看一看她家的房子。琳达意识到她这是碰到高手了,意识到她可以从帕蒂这里学上一两招,以便赢得人心和好评:显然,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帕蒂已经成功地让邻居们喜欢上了她,而要知道,当琳达上门抱怨时,这些人都已经不再为她大敞房门了,而是让她就那么站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她勇敢地挑衅了几次,想让帕蒂说错话,暴露出她这个自由主义者不讨人喜欢的一面——她问她是不是也是个鸟类爱好者(“不是,不过我是个沃尔特爱好者,所以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帕蒂说);问她是否有兴趣在当地找一家教堂去做礼拜(“这里有这么多教堂可以选择,我觉得真不错。”帕蒂说),之后她得出结论,她的新邻居是个难缠的对手,不适合从正面发动攻击。而仿佛是为了让她输得心服口服,帕蒂烹调出一桌品种丰富、看上去非常美味的盛宴,琳达怀着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愉悦的失败感,装走了大大的一盘。
“琳达,”当她第二次过来取食物时,沃尔特搭话说,“谢谢你过来。”
“谢谢你的妻子邀请我来。”琳达说。
随着妻子回来,沃尔特显然又开始每天刮胡子了——他现在看上去粉粉的一团。“听我说,”他说,“听说你家的猫不见了,我很难过。”
“真的?”她说,“我以为你恨鲍比。”
“我确实恨它。它是个鸟类杀手。但是我知道你爱他,失去宠物让人不好受。”
“这个嘛,我们现在又有三只猫了,所以。”
他平静地点点头。“请试着把它们关在家里,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在家里会更安全一些。”
“抱歉,这是恐吓吗?”
“不,不是恐吓,”他说,“是事实。对小动物来说,这是个危险的世界。我可以为你拿点其他喝的吗?”
在那天,以及之后的几个月里,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帕蒂的温暖作用在沃尔特身上得到了最大发挥。现在,他不再会开着愤怒的普锐斯快速地掠过路上的邻居,而是停下来,调低车窗,打声招呼。周末,他会带帕蒂去小区的孩子们练习冰球的场地,教她滑冰,而在相当短的时间内,她就滑得很好了。在相对暖和的日子里,人们会看到伯格伦德夫妇一起散步,走很远的路,有时几乎走到芬城。然后,四月,天气彻底暖和起来了,沃尔特再次来到坎特桥街挨家挨户地敲门,不是要为猫的问题责怪大家,而是邀请他们在五月和六月,同他和他的一位科学家朋友一起,参加一系列的漫步自然活动,了解当地的文化遗产,近距离地看一看那些遍布于这片树林中的奇妙生命。到了这时,琳达·霍夫鲍尔彻底对帕蒂缴械投降,坦率地承认说帕蒂知道如何管好丈夫,而邻居们喜欢琳达的这个新腔调,于是把门向她稍稍开大了一点。
所以,在盛夏时节——之前伯格伦德夫妇组织了好几次烧烤会,也相应地受到多次回请——当得知他们将在八月底搬去纽约,无论如何,大家都觉得突然而且难过。帕蒂解释说她有份教书育人的好工作,想回去继续上班,而且她的母亲、弟弟妹妹、女儿和沃尔特最好的朋友都住在纽约或者纽约附近,虽然这么多年,湖边的这栋房子对于她和沃尔特都有着重要的意义,但是没有什么能够永恒不变。当有人问起他们是否还会回来度假,她的脸暗沉下去,她说沃尔特不希望这样。事实上,他将这份地产留给了当地的一家土地基金,使其成为一处鸟类保护区。
伯格伦德夫妇开着租来的大卡车离开了,沃尔特嘟嘟地摁着喇叭,帕蒂挥手和大家道别,之后没几天,一家专业公司赶来,在整片地产周围竖起了高高的、猫进不去的篱笆(既然帕蒂离开了,琳达·霍夫鲍尔便大着胆子说这道篱笆有些难看),很快,另外一些工人赶来,掏空了伯格伦德家的小房子,只留下个空架子,成了猫头鹰和燕子的避难所。直到今天,可以自由出入这片保护区的只有鸟儿和坎特桥小区的居民,在那扇他们知道开锁密码的大门上方,有一块小小的陶瓷标牌,上面有一张那个年轻、美丽的黑皮肤女孩的照片,保护区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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