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答应他们,马西斯这个难题由我来摆平。我的优势就在于我不是纳唐能源,而我发现这个就躺在路边的小小好意就值两百万。”
真是这样就好了!
科伊尔·马西斯是西弗吉尼亚边远地区纯否定精神的代表。他始终如一地不喜欢任何人。做马西斯敌人的敌人仅仅意味着你是他的另外一个敌人。对大煤炭公司、美国矿工联合会、环保人士,以及所有的政府部门、黑人、爱管闲事的北方佬,他通通施以同等的憎恨之情。他的人生哲学是:离我远点儿,不然就他妈的等着后悔吧。六代粗暴的马西斯家族成员都已被埋葬在九英里河畔那座陡峭的山上,而这座山是煤炭公司进驻后首批要炸掉的目标之一。(沃尔特接受基金会的这份工作时,没有人提醒过他,在西弗吉尼亚迁墓将会是个难题,但他肯定很快就了解到了这点。)
沃尔特自己对马西斯的这种无定向愤怒其实也略知一二,因此他本来也还是有可能让马西斯改变主意,假如后者没有让他如此清晰地想起他父亲的话。他的内心有着一股顽固的、自毁性的怨恨。在他们无数封友好信件都得不到任何回应之后,七月一个炎热晴朗的上午,沃尔特和拉丽莎开车驶过那条灰尘弥漫的山路,带着沃尔特事先准备好的一系列颇具吸引力的条件,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九英里河山谷。他愿意付给马西斯的家族和邻居们高达每英亩一千二百美金的价钱,并在保护区南部边缘自然条件相对优越的洼地拨给他们免费土地,且提供搬家安置费用,还承诺采用全国最先进的技术来移动马西斯家族的坟墓,并负责重新埋葬。但是科伊尔·马西斯就连听一听细节的耐心都没有。他说:“不行,没门。”还说他死后也要埋在家族的坟墓里,没人能阻止他这样做。突然之间,沃尔特回到了十六岁,心中的愤怒令他眩晕。这愤怒不仅仅是针对马西斯,为他的粗鲁和缺乏理性,而且,矛盾的是,这其中还包括了对维恩·黑文的愤怒,因为后者将他置于马西斯的对立面,而他在某种程度上认同并且钦佩此人在经济上表现出的这种不理性。“抱歉,”他说,当时他正站在一条车辙纵横的小路上,烈日当头,他大汗淋漓,旁边是马西斯故意不肯邀请他们进去的堆满废品垃圾的院子,“可是,这是愚蠢的做法。”
拉丽莎站在他的身旁,拿着公文包,那里面装满了他们原本幻想着马西斯或许真的会签署的文件,她突然清了清嗓子,表达了对这个不恰当用词的遗憾。
马西斯是个消瘦而英俊得出奇的男人,快六十岁了。他对着他们周围的绿色高地愉快地笑了笑,高地上一片昆虫的嗡嗡声。他的一只狗,一只毛茸茸的杂种狗,开始低吠,一脸凶相。“愚蠢!”马西斯说,“先生,这个词用得真有意思。你几乎让我高兴起来了。可不是每天都有人说我愚蠢。你知道,这里的人不会那么没头脑。”
“我是说,我相信您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沃尔特说,“我刚才指的是……”
“我估计我的聪明够我数到十,”马西斯说,“你怎么样?先生,你看上去受过一些教育,你知道怎么数到十吗?”
“我,其实,知道怎么数到一千二,”沃尔特说,“还知道怎么让一千二再乘上四百八,然后在这个数目上再加上二十万。如果您愿意花上一分钟来听一听……”
“我的问题是,”马西斯说,“你会不会从十倒着往前数?这样,我替你开个头。十,九……”
“听着,我非常抱歉我使用了‘愚蠢’这个词,这户外的太阳有些毒,我的意思不是……”
“八,七……”
“或许我们应该换个时间再来拜访,”拉丽莎说,“我们可以给您留些资料,您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
“哦,那就是说你们认为我识字,是吗?”马西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他的三只狗都开始低吠了,“我相信我数到六了。也许是五?我这个愚蠢的老家伙,数到几都记不得了。”
“我说,”沃尔特说,“我真诚地向您道歉,如果我——”
“四,三,二!”
三只显然很聪明的狗朝他们逼了过来,耳朵低垂着。
“我们会再来的。”沃尔特边说边和拉丽莎匆忙地往后退去。
“你们要敢再来,我就开枪打扁你们的车!”马西斯在他们身后快活地喊着。
他们沿着那条破碎的小路下山,驶向州际公路,一路上,沃尔特大声诅咒着自己的愚蠢,诅咒着他没能克制住的愤怒,而通常会说一堆称赞和安慰的话的拉丽莎,这会儿正心事重重地坐在乘客座上,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得不到马西斯的合作,他们为“黑文一百”所做的其他一切工作都是枉然。当车开到满是灰尘的山谷底时,拉丽莎作出了她的判断:“他需要被当成个大人物那样对待。”
“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反社会分子。”沃尔特说。
“话虽如此,”她说道——在说这个她喜欢用的短语时,她的发音有种迷人的印度风味,那是一种讲求实际的轻快语调,沃尔特怎么听都听不厌——“我们还是需要满足他的自大心理,他需要被看作家族的救星,而不是背叛者。”
“是啊,不幸的是,我们唯一要求他做的就是当一个背叛者。”
“或许我可以回去和女人们聊聊。”
“那是个他妈的父权家族,”沃尔特说,“你难道没注意到吗?”
“不,沃尔特,那些女人也很强势。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和她们聊聊呢?”
“这是个噩梦,噩梦!”
“话虽如此,”拉丽莎又一次说道,“我还是不知道我是否应该留下来,试着和人们聊聊。”
“他已经拒绝我们的条件了。没有留丝毫余地。”
“那么我们需要给出更好的条件。你得去和黑文先生谈谈,拟定更好的条件。回华盛顿和他谈。你不和我一起回山上去也好,我一个人看上去或许没那么有威胁性。”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我不怕狗。他会让狗来追你,但不会这样对我,我认为。”
“这完全没希望。”
“也许没有,也许有。”拉丽莎说。
她这样一个体态轻盈、面容姣好的黑皮肤女人独自回到那个之前已威胁过要伤害她的穷白人聚居的地方,撇开她所表现出的十足勇气不谈,沃尔特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被这样一个事实深深打动:是她,这个生长于都市的电气工程师的女儿,而不是他,这个来自小镇的愤怒酒鬼的儿子,在福斯特洼地成就了那个奇迹。不光是因为沃尔特欠缺亲和力,而是他已经形成了和他那个边远的家乡相对立的个性。马西斯那种穷白人不讲道理并怨恨一切的态度戳到了沃尔特的痛处,使他因愤怒而变得盲目。然而,拉丽莎丝毫没有和马西斯这样的人打交道的经验,因此可以抱着开放、同情的心态返回山上。她像开车一样和那些骄傲的山区穷人周旋,仿佛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她这样一个愉快而好心的人;骄傲的山区穷人将他们不肯给予愤怒的沃尔特的尊重给了她。她的成功让沃尔特感到惭愧,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她的仰慕,因此他愈发感激她。同时,这也让他对年轻一代和他们为世界做好事的能力抱有了更多的热情。而且——尽管他有意否认这点——也让他爱她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明智的范围。
基于拉丽莎返回福斯特洼地收集到的信息,沃尔特和维恩·黑文重新为那里的住户拟定了极其昂贵的新搬迁条件。拉丽莎说,仅仅给他们更多现金是行不通的。为了让马西斯保持颜面,必须将他塑造成领着族人迁往一片新乐土的摩西。遗憾的是,就沃尔特判断,福斯特洼地的居民们除去打猎、修理引擎、种菜、采集草药和兑现福利支票之外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技能。尽管如此,维恩·黑文还是在他那广阔的商界朋友圈里殷勤询问,随后带给沃尔特这样一个有趣的可能性:生产军用防护服。
在二○○一年夏天飞往休斯敦和维恩见面之前,沃尔特对好得克萨斯人这个概念并不熟悉,毕竟全国新闻上播放的总是坏得克萨斯人的消息。黑文在丘陵地拥有一个大牧场,在科珀斯克里斯蒂南部还有一个更大的牧场,两个牧场都很有爱心地为猎鸟提供栖息地。黑文是得克萨斯式的自然保护者,一方面他会高高兴兴地击落天上飞着的桂红鸭,但同时他也会花上好几个小时,通过闭路间谍相机专注地观察他牧场巢箱中仓鸮幼鸟的发育情况,甚至还会专家般地热情赞美黑腰滨鹬冬羽的排列模式。黑文个子不高,性格粗鲁,脑袋像颗子弹,沃尔特从和他第一次见面的第一分钟就喜欢上了他。“将一亿美金专款拨给一种雀科鸟,”沃尔特说,“有趣的分配方式。”
黑文把他那子弹形的脑袋偏向一旁。“你对这个有意见?”
“那倒没有。但是因为这种鸟还没有被联邦列入濒危鸟类,我很好奇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的想法就是,这是我的一亿美金,我想把它用在什么地方就用在什么地方。”
“有道理。”
“我们对蔚蓝莺作的最准确的调查显示,过去四十年里蔚蓝莺的数目以每年百分之三的速度减少。就因为它还没有跨过联邦濒危物种的门槛,你才仍然能将那条线径直往零的方向画下去。这就是它的命运:零。”
“没错,但是……”
“但是还有其他距离灭绝更近的物种。我知道这点。我祈求上帝还有其他人在为它们操心。我常常问自己,如果割断我的喉咙可以保证拯救一个物种,那么我会割断它吗?我们都知道,一条人命比一只鸟的命更有价值。但是我这条可怜的小命值一个物种吗?”
“谢天谢地,还没有人被要求作出这样的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讲,你说得没错,”黑文说,“然而,如果看得远一些,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作出这样的选择。二月份,总统就职典礼刚结束,我就接到全国奥杜邦学会'39'主席的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