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二人来到凤翔。由于二人未使用驿站,凤翔县城的官员们一概不知,因此少了许多烦琐之事,二人在县衙后街上找个偏僻的地方,吃了点饭,喂了喂马,准备下午再狂奔一番。
突然,二人听到不远处吵吵嚷嚷,一会儿,人越聚越多,连小饭店周围都站满了看热闹的。
二人毕竟觉得新鲜,尤其是扬得意,是个就怕不热闹的人,于是拉着东方朔,就往人群的最里头挤。
“闪开!闪开!有什么热闹,让我们看看!”
众人一听他那一口官腔,知道不是普通百姓,也就自动让开了一条缝隙。东方朔随之进入人群,发现并没有太了不起的事,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满像一回事似的端坐在县衙的后门前,身边有一堆死老鼠和一堆脏脏的碎肉,很恐怖。
再看看他身后的墙上,贴着一张文告。上面写着:恶鼠偷肉,无端狡猾。
一旦捉拿,严加刑罚。
杀尽全家,警告天下。
杨得意不禁好奇地来了一句:“这么个小人儿,手够辣的!”
那小人儿右眼和眉毛间有一个大痣。他用眼角睇他一下:“哼!要是有人犯到我的手里,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呢!”
杨得意哪受得了他这个?马上回一句:“你小子也太凶了。”
那少年毫不相让:“你贼眉鼠眼的,就不是好人!”
杨得意这回急了。他从怀中掏出令牌,举手便打下去:“老子废了你!”
东方朔急忙拦住:“哎……得意兄,跟孩子过不去干啥,咱们走路。”
旁边的一位老衙役,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看到杨得意手中的令牌,就知道二人来头不小,于是上前劝阻道:“这位钦差息怒。这是凤翔县张县令的公子。公子家的肉让老鼠吃了,公子就挖地三尺,把老鼠全部挖出来,把它们问斩,还有判词,要公审于众。众人都说,我们公子将来能当皇上身边掌管刑狱的大官,二位爷,你们说,是吗?”
杨得意依然生气地说:“皇上才不要这种恶少呢!要他掌管刑狱,那些犯人岂不个个都成死老鼠了!”
那小子嘴边露出轻蔑:“那又怎么样?犯了罪,就是死老鼠一条,爱咋整就咋整!”
东方朔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一种不祥之兆和莫名的担忧。他上前拉回杨得意,嘲笑地说道:“好啦,好啦,他小子有本事,将来就当廷尉去,那时我们再看看他的本事有多大。”
没想到那小儿接着说:“承大人吉言,会有那一天的!敝人姓张名汤,大人你记住了!”
杨得意不依不饶:“你看,他还真会顺着竿子爬。在这小县上,他就无法无天了!”
那个自称张汤的少年说:“我这是有法有天!”
东方朔硬将杨得意拉出人群。“你这是干啥?和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家家的孩子生气,值得么?别忘了,我们还要去请你的恩师呢!”
二人牵马徐行,出了县城。东方朔刚要上马,杨得意却示意停住。
“东方兄,以后可不能再说司马相如是我的恩师。”
“为什么?”东方朔不解。
杨得意苦笑一声:“东方兄有所不知。我这调教狗的本事,确实是司马相如传授的,但他不许我说他是我的老师。”
“那怕啥?这也是本事,也是学问嘛!”
“东方兄不知,这人,一有名气,事就多了起来。司马相如从小就爱玩狗,他的爹妈没办法,干脆给他取个名,就叫犬子。”
东方朔一乐:“是有点难听。”
“可他驯狗,确实叫绝。小人跟他学了三年,只能说勉强赶得上脚步。可自从他的词赋写得出了名,他就再也不驯狗了,说他的真传由我去发扬,但决不许告诉外人我们之间还有师生关系。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了,说是战国时蔺相如有本事,就自己改名为司马相如,字长卿。他也曾学剑,但没学成,就写文章,作辞赋。五年前,他进梁孝王府当食客,却让我进长安耍狗。他说,咱两个肯定会有一个先发达的,哪个发达了,就来帮不发达的人。”
东方朔点心称是:“这也没错。没想到你比他发达得快。”
“我到京城,玩了三天的狗,就让所忠这老不死的发现了,说领我去给皇上养狗,肯定是大富大贵。那天他请我喝酒,把我灌个烂醉,没想到我醒了之后,就发现下身疼痛无比,往下一摸。──天哪,那话儿没了!”
说到这里,杨得意不禁泪水出了眼眶。“东方大人,所忠要是明说了,给皇上干活必须割了那话儿,给我再多的钱也不干!”
东方朔同情地说:“没想到,养狗也害了你!”
“可不是吗!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司马相如,他不到长安来……来养狗,而是到了梁王那儿……写文章。我要是……会写文章,也就不会对不起祖宗了啊!”说着,他停下马来,在那儿痛哭。
东方朔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是也翻身下马,陪他走走。他想,哭又有什么用呢?怎么也长不回来啊?突然,他瞅到了跟随他们的那匹公马,正垂着那话儿。他拍了一下杨得意的肩膀,说道:“兄弟,不要悲伤。东方朔不才,有朝一日,我要是成了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那话儿找回来。”
杨得意惊呆了,当真地问:“神仙真的能做到?”
“做不到,还叫什么神仙?你看”,他指了指马的那话儿,“要是我成了仙,或者我见到了神仙,第一件事,就是将这马的那玩意儿,装到你的身上。”
杨得意看了看那玩意儿,既长且大。他将信将疑,看了东方朔一眼,含着泪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东方朔也报以一阵大笑。
杨得意不再悲伤,翻身上马,正准备扬鞭,突然又下马,问道:“东方兄,你知道,皇上是怎么知道司马相如的吗?”
东方朔摇摇头。
杨得意神秘地说:“司马相如啊,自信凭他的辞赋,早晚会有官当。他到梁孝王手下找饭吃,和邹阳、枚乘这些文人一块儿,斗笔杆子。不料梁孝王想造反,露馅了,命没了,司马相如只好逃回老家,眼下,穷得叮当响。”
东方朔惋惜地说:“才子落魄,可惜呀!”
杨得意兴奋起来:“别可惜啊!他在梁孝王幕府时,写过一篇《子虚城》,整整一大捆,派人送给我。我当时正给皇上,那时还是太子,帮他驯狗,乘机就把《子虚城》给他看了。也该他司马相如时来运转,太子一看就手舞足蹈,直说写得好,写得好!于是他一当皇上,就催我召他进京。正好这时您的两车奏章来到了,皇上就停下来了。这不,您一到长安,他马上就又想起司马相如了。”
“看来,你这徒弟帮了恩师的大忙啦!”
杨得意将手放到口边:“嘘──再说一遍,千万不要说我是他的徒弟,不然,司马相如会跟你急。”
东方朔点点头:“好好,再也不提,再也不提!可是,我要有你这么个徒弟,天天挂在嘴上。”
“人跟人不一样,谁有你这么爽快!”
东方朔看着他怀中半露的令牌,说:“哎,我说,你把你那令牌收起来,咱们装扮成客商,一路不招惹事非,直奔成都,好不好?”
杨得意当然同意:“行,行,这主意好。呃,告诉你吧,听说司马相如最近没吃的了,他就到临邛县令王吉那里帮他写辞弹琴,混碗饭吃。咱俩扮成客商,去临邛,说不定也能知道一些可乐的事呢?”
“好,一言为定。换马!”
二人各自换了一匹马,继续飞奔。
临邛是蜀郡的一个富庶之地,这里依山傍水,田地肥沃,商贾云集,客舍旅店也比比皆是。东方朔和杨得意于一个阴蒙蒙的下午到了临邛,便在一家有名的旅店住了下来,二人美美地睡上一大觉,准备第二天再打听司马相如的下落。
东方朔连日奔马竞逐,倍道而驰,浑身有说不出的疲乏。当天晚上又多吃了几杯酒,所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转过身来,看了看不远的床上,没了杨得意。东方朔不由乐了一下,昏昏沉沉地又进入了梦乡。
“东方兄!东方兄!快起,快起,有好戏看呢!”日近正午,杨得意边晃边说。
东方朔揉了揉眼睛,看着杨得意急切的样子,不禁想乐。
“先别乐,值得乐的在后头呢!”
“什么乐子事?”东方朔这才真的清醒过来。
“我刚才在县衙门里打听到,司马相如与临邛县令王吉,两个人要在临邛山的乐乐亭上弹琴饮酒,据说还打了个很大的赌呢!”
“什么赌?赌什么?”
“这乐乐亭旁,有一个大户人家,叫卓王孙。卓王孙有个独生女儿,叫文君,不仅长得花容月貌,才情也非一般男人所能比拟。卓王孙为她招了个上门女婿。可是那女婿不知怎的,进了卓家的门就生了病,一年之后一命呜呼。那王吉得知此事,几次登门求见,并传出话说,如果卓王孙愿意让他入赘,他愿意把现在的妻子休了,或者是把县令辞了,甚至还可以把县衙门搬到卓家附近,都可以。那卓王孙倒是有意,可卓文君说什么都不愿见他。如今王县令和司马相如打赌,说只要司马相如能把卓文君请出来见上一面,王县令愿意赠给司马相如一幢楼房。”
“要是请不出来呢?”东方朔忙问。
“司马相如说了,如请不出卓文君来,就甘愿永远做王吉的刀笔小吏,并将以后自己所有的文章都署上王吉的名字,自己不再要名,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有意思,有意思!快!快!快带我到乐乐亭去!”东方朔急忙穿上衣服,推了一把杨得意。杨得意转身就走,他的那只狗,悄悄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乐乐亭建在邛山的半山腰上,可以俯看到整个临邛县城的全景。由于地势极好,这里的建筑不断增加,已经由原来一个小亭子扩大为酒肆、茶楼等好几处建筑,由于来此会见朋友、聊生意、摆龙门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