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俊大咧咧地把信展开,定睛观看。信上写道:
大清国钦授兵部尚书、领湘军统帅曾国藩,致书于韦俊将军麾下:
久慕将军大名,无缘相会,深感不安。近闻家兄被害,惨遭毒手,实可悲可痛。虽两国仇敌,然物伤其类也!
洪逆倡邪教,乱纲纪,毁礼义,败伦常,蛊感人心,倒行逆施,实张角之辈。虽一时一事得逞,岂能望长久远乎,何也?邪不能侵正也。
将军诗礼传家,深明大义。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如能幡然悔改,其情可谅也。
杨秀清功高被害于前,令兄功重被戮于后,其罪除洪逆者谁?前车之鉴,令人能忘乎?
将军如能识大局,明利害,归顺朝廷,献城立功,本帅当向皇上力谏,确保将军之安全并委以重职,此千载难逢之机也。
倘忠言逆耳,一意孤行,祸到临头,悔之晚矣。
纸短情深,切望三思。
韦俊把这封信看了两遍,又叫何亮光过目。沉吟半晌,说道:“左宗棠!你们把我韦俊看成了什么人?自古忠臣不保二主,好女不嫁二夫。本将军蒙天王错爱,委以重职。某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岂是你等能离间了的?”左宗棠冷笑道:“将军差矣!洪秀全为什么重用你,就因为你有勇有谋,能给他卖命。重职是你挣来的,而不是他恩赐的,试问,将军与洪秀全的关系较东、北二王与洪逆的关系如何?他们张口是天父之子,闭口是天兄之弟,到头来还不是落了个被害的下场?你是北王的胞弟,洪逆又岂能放过你?不过,他眼下自顾不暇,缺少良将,暂时利用你罢了。以洪逆之阴险,手段之狠毒,疑心之严重,他是什么坏事都能做出来的。曾大帅素有重才之癖,切望将军弃暗投明。于国有利,干将军亦有利呀!”“胡说!”韦俊拍案喝道,“你纵有苏秦之口、张仪之舌,也休想动我。”谋土何亮光喊道:“来人!”亲兵们闻声而入。何亮光又说:“先把他押下去!”就这样,左宗棠二次被软禁起来。
何亮光看看房中无人,又把曾国藩的信拿起来。反复阅读了几遍,又拧眉,又叹息,又不住地点头。韦俊问道:“你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置?”何亮光凑近韦俊,严肃地说道:“大人恕我无罪,卑职才敢讲。”韦俊不耐烦地说:“咱俩不是外人,少来这套!”何亮光又小心地向外边看了看,凑近韦俊的耳边,说道:“虽然曾国藩使的是离间计,可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什么叫大义,什么叫伦常,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以卑职之见,天王多疑寡恩,是不能放过你的。一旦形势好转,将大祸临头矣!曾国藩急于攻占武昌,不借一切代价收买大人,机会难得,且不管他是何居心,只要对大人有利,我们就应该认真对待。常言说,‘坐失良机,追悔不及’呀!”韦俊低下脑袋,不住地沉吟。何亮光又说道:“大人不必多虑了。当断不断,必留后患。柔而不决,势必毁了自己。”韦俊说:“你说得倒是有理。不过,我觉得对名誉似乎有碍!”何亮光大笑道:“大人何必存书生之见!名誉有什么用?只有痴人才抱着不放。秦桧、赵高、严嵩、魏忠贤,哪一个名誉好?还不是吃尽穿绝,位极人臣!再看看岳飞、文天祥、史可法等人,又是什么下场?大人的处境与他们不同,这叫逼上梁山。是非曲直,当有公论。”“嗯!”韦俊连连点头,“说得好!容我再认真想想。”何亮光着急地说:“大人拖延不得。别忘了,迟则生变,夜长梦多呀!倘若消息败露出去,传到罗大纲和石祥祯耳里,可就前功尽弃了。”“对!”韦俊以拳击案,说道,“就这样定了。”
为了慎重起见,韦俊把几名心腹军官请来,说明了一切经过。众人齐声说道:“官逼民反,我等愿随在大人左右!”韦俊大喜,命人把左宗棠请来,拱手道:“在下乃一介武夫,对大人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恕罪。”左宗棠笑道:“不打不交吗,我倒喜爱将军的爽直。”
韦俊大笑,急忙让座,又给众人一一引见。接着,又拱手说道:“承蒙曾大帅错爱,使韦俊顿开茅塞。经再三考虑,我等愿献城归顺朝廷,以赎前罪。”左宗棠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深明大义,必然受到皇上的重用。封妻荫子,前途无量。”韦俊谢过,设宴款待左宗棠。在酒宴前,他又部署了献城方法。四更过后,才退席休息。
第二天,韦俊以出城扫荡为名,把左宗棠送出武昌,当晚,他把不信任的军旅调开。汉阳门一带,都换成自己的部队。三更天,城头上燃起五堆簧火,接着,城门大开。左宗棠统率的数万清军一拥而入,顺利占领了东门和南门,控制了武昌。有人感到形势不对,飞报副都督罗大纲和石祥祯。
原来,罗大纲的人马驻扎在西门和北门一带,石祥祯的人马驻在长江沿岸,罗大纲听到禀报,半信半疑。马上披挂整齐,点兵一千,来找韦俊。刚走到鼓楼,迎面正遇上大队清兵。罗大纲大吼一声,催马挺矛,奔清军扑去。一千名太平军好像下山的猛虎,与清军展开激战。
罗大纲正在酣战之时,忽见清军往左右一闪,迎面一马飞来。借灯光观看,正是韦俊。罗大纲圆睁二目,喝问道:“韦俊,这是怎么回事?”韦俊冷笑道:“实不相瞒,某已归顺大清了。念你我共处多年,韦某在曾大帅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曾大帅法外施仁,命我前来劝降。请你认清形势,赶快投降了吧!不然,死路一条!”罗大纲大骂道:“背主之徒,有何脸面见人?罗某乃顶天立地的英雄,不像你贪生伯死,卖主求荣!”韦俊恼羞成怒,也骂道:“良言难劝该死鬼。既然不识抬举,我就成全你了!”说罢,用刀一指,埋伏在鼓楼囚周的弓箭手一起出动,对着罗大纲,就是一阵狂射。罗大纲身中数箭,自知难活,便拔剑在手,自刎而亡,他手下的一千军兵,也光荣战死。
韦俊把罗大纲的人头砍下,派人给曾国藩送去。然后,又领着清军,捉拿石祥祯。石祥祯见孤掌难呜,急忙退出武昌。
没有几天的工夫,汉口、汉阳、黄州,相继失陷。石祥祯无奈,只好退兵九江,向天京告急。
韦俊倒反武昌,立了大功。经曾国藩保荐,被清政府封为二品副将,在曾国藩帐下效力。这小子被感动得涕泪横流,死心塌地为清政府卖命,成了太平军的死敌。
书接前文。且说翼王石达开,接到武昌失守的战报,心如火焚。连夜给天王送去本章,要求洪秀全降旨,派他率重兵夺回武汉三镇。谁知一连三日,不见动静,石达开更是焦躁不安。
第四天,正是天王朝会的日子。石达开早膳已毕,急忙赶到天工府。卯时三刻,钟鼓齐鸣,天朝门大开,洪秀全在乐声中升坐金龙殿。石达开率领满朝文武,朝贺已毕,分立两厢。洪秀全问道:“兄弟们,可有本上奏?”石达开出班奏道:“四日前,小弟的本章,二哥可曾见到?”洪秀全道:“朕看到了。”翼王道:“不知哥哥做何打算?”洪秀全道:“收复武汉固属重要;可是,天京初定,百废待兴,朕看不宜动兵。”石达开分辩道:“二哥所见差矣!武昌乃自古必争之地,西通巴蜀,东连吴会,九省中枢,水陆要塞。我们需要的粮米、物资,都要靠那里运转。武昌落到清妖手里,就好似扼住了我们的咽喉,摘掉了西方的大门,对天朝的威胁太大了。曾妖早已看到这点,才不惜一切手段而力争之。现在,乘清妖站脚未稳,我们派出大兵,还可以把它夺回来。夺武昌就是保天京,保天京就要夺武昌。请二哥不必犹豫,否则,将造成千古遗恨。”豫天侯陈玉成也出班奏道:“五千岁所奏,切中要害,请天王火速降旨才是。”
洪秀全把脸一沉,不悦道:“朕何尝不知道武昌的重要?可眼下兵、粮两缺,库府空虚。岂是出重兵的时候?”石达开道:“弟请旨率本部人马西征。粮饷自筹,无须二哥操心。”洪秀全道:“天京刚刚中兴,你怎能离开?”陈玉成道:“如天王信任,臣弟愿替五千岁一行。”洪秀全摇头道:“你有你的事做,不要再争了。”
众人与洪秀全共事多年,都了解他的为人。凡是他确定的事情,是万难改变的。石达开怀着沉重的心情退在一旁,陈玉成也默默地归班站立。洪秀全简单地问了问朝政,拂袖退殿。
翼王回到府里,面沉似水,反复思考着眼前的一切。他不明白:洪秀全为什么不肯发兵!是粮饷困难吗?不是。即使再困难,该打的仗也要打的。自己再三要求出兵,他却不予理睬,反说京里离不开自己,这难道是真的?也不是。满朝文武,能事的很多,像李秀成、陈玉成、赖汉英等人,哪个不行?而他偏偏要把自己拴在天京。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愁肠百转,摘下宝剑,到庭院中舞剑分忧。
宁静的夜晚,声息皆无。石达开舞了一阵又一阵,只舞得精疲力竭,通身是汗,才进屋休息。一直守候在旁边的曾锦谦,也悄悄跟进房中。翼王擦擦汗水,问道:“你怎么还不去休息?”曾锦谦道:“殿下忧虑,卑职何以安寝?”石达开望着爱将,心里倍感郁闷。于是,二人对坐,促膝谈起心来。曾锦谦道:“殿下整日为国操劳,也该为自己着想着想了!”石达开知道他是指婚姻而言。连日来,不断有人到府中提媒,劝他续立王妃。结果,都被他拒绝了。曾锦谦接着说道:“殿下日理万机,没有个好内助怎么能行?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石达开苦笑道,“还劝我呢!你不也光身一人吗?”曾锦谦道:“卑职与殿下的身份不同,不能相提并论。”石达开笑道:“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说,可是泛指的,并无尊卑之分哪!锦谦,你心疼我,为我着想,我领情就是了。不过,眼下还不是成亲的时候。”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