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件被碾得一塌糊涂。没有一具可以用的了。
“祭师,你怎么不去准备葬礼?”黑衣老者问道。祭师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你和舰长都害怕投石机闯入底舱,底舱中到底放着什么?我现在是破浪号上的最高长官,有权知道。”祭师问道。
“你现在不是了,祭师只需负责好信仰和葬礼。”黑衣老头答道。“那么谁负责破浪号?”祭师截声问道。
“我来指挥。”黑衣老头转过身躯,眼神凌厉。“一个不信仰曦神的人,是不配指挥西巯岛上任何一只舰船的。小舢板也不行。”祭师平静地道。
不知何时,水手们都停下手中活计,围了过来。 '手 机 电 子 书 : w w w 。 5 1 7 z 。 c o m'
“那么,你想要怎样?”黑衣老者问道。沉默是可怕的,尤其是一船人的沉默。对曦神也不伏首的怪老头似乎有了退却。
“首先,我们要知道底舱中放着什么。”祭师步步进逼,围拢的人群又靠近了几分,这也是他们心中所想。
“你会后悔的,祭师。”黑衣老头叹息一声。“曦神告诉我应该这么做。破浪号上不能有见不得阳光的地方。”祭师说完后向底舱走去,在他身后,跟着一长串水手。
底舱门严实地关着,似乎要将这群闯入者拒之于外。祭师手扶在门把上,突然停了下来,用鼻子深深地嗅了几下。浓郁而刺鼻的味道掩过了腥味的海风,从壁板的缝隙中不停渗出,弥漫了整个甬道。
“这似乎是……是……”一个头领迟疑着。祭师截声道:“没错,是火药。”他用力一推,舱门应声而开。底舱是全船最幽暗的地方,不点烛火照明,根本一片漆黑。然而呈在祭师眼中的,却不是摇红扑簌,一颗鹅卵大的夜明珠挂在舱顶,柔和地照亮了整个舱室。
靠着右侧舱壁,柔软的被缛铺了一丈宽,高及半人。上面安放着几排木箱,密实地堆在一起。循例,底舱是放置箭矢、石弹的所在,除了充分利用空间,更可用重量稳定船身。
几个水手小心翼翼地搬下一只木箱,祭师神色凝重地用起子撬开。里面并排放着两颗铁弹,用厚厚的棉絮隔开。浓重的火药味就从铁弹中冒出,在它乌黑的外壳上,延伸出一根长长的引线。
所有人都下意识退开几步,火药是稳定性极差的东西,不比烟花,烈性一触即炸。陆地作战中也极少应用。至于海上,颠簸的风浪,更不适合放置,极有可能还没交战,便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它竟然还没爆炸,真是奇迹。”那头领啧啧称赞道。破浪号现在遭遇的是极少有的飓风,这些火药能忍受下来,肯定非同寻常。
祭师默然不语,用手抚摩着乌黑的外壳。这些铁弹是配置给五十磅投石机的,装填的火药就按半数计,也足以将破浪号炸出个大窟窿。他修长有力的十指颤抖起来,似乎感受到了铁弹充盈的力量。
“能给我一个解释吗?”祭师脸色苍白地道。人群分开来,黑衣老者走到近前:“当然是用来对付蛟龙的。”
“好家伙,这颗铁弹足以炸死几头蛟龙,尤其是对付蛟群的时候。”一个头领大声喊道。水手们也纷纷议论着,神色中欢欣无比,却都带着些微的恐惧。这是他们理解之外的力量,现在却可以掌握驱役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仍是那头领。“西巯岛上有一种黏性极强的土,能吸附火药,却不改变其烈性。装填到铁弹中,便能忍受极强的震动。只要没有东西撞在上边,就不会爆炸。”黑衣老者解释着,神色间却没有丝毫的得意。
“你是怎么想到的?肯定是曦神庇佑,不让西巯人再受苦了。”那头领虔诚而又高兴地道。
“不,是魔鬼指点的。”黑衣老者轻叹。
祭师霍地站起,直视着老人:“此次航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仅是为试验这些铁弹,驶入深海区也就够了。”黑衣老者缓缓问道:“你们见过公蛟没有?”他额头的沟壑又堆积在一起,似乎陷入了痛苦的记忆中。
“没有,”祭师迟疑着,“即便是庞大的蛟群中,也没有见过公蛟。”那头领却震惊地道:“真有公蛟么?我们猎杀过两千三百一十二头蛟龙,无一例外都是母的。”
西巯人与蛟龙作战近百年,其中不乏大规模的海战,从来没有猎杀过公蛟。弩手战士接受训练时,被传授的也只有对付母蛟的方法。在他们根深蒂固的信念中,从来没有怀疑蛟龙有性别之分。
而现在,他们要聆听一个亲历者真实的讲述。
“公蛟足有破浪号长,全身披覆坚硬的鳞甲,箭矢根本无法穿透,一个甩尾就足以将巨大的舰船卷翻。最为恐怖的,还是它头上的尖角,蓄力一撞,就能在几层甲板上扎出窟窿。”黑衣老者踱了几步,“十几艘精锐战舰眨眼之间就全完了,震天弩也没法穿透鳞甲,它如入无人之境。数千人的血染红了海域,无一人生还。”
底舱陷入了沉寂,老人的描述虽然简单,但水手们常年与蛟龙作战,明白这番话的重量。透过那平静的叙述,众人眼前都浮现出血淋淋的图景——凄厉的哀号声中,舰船的残骸沉入海底,蚂蚁般的人群挣扎四蹿,一一葬身獠牙。
一个水手绝望地问道:“真有这么厉害的蛟龙,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清除海患。”没有人支声,这是个想都不愿想的问题。
老人走过去,望着他:“你害怕了?孩子。”那水手低下头,不敢面对他的目光。
“我也害怕,甚至梦中也被惊醒。”老人突然扬高了声音,“但这也是一次机会。几千头蛟龙中才有一头公蛟,如果我们将其杀光,蛟龙就无法繁衍生息。十年、几十年、一百年,终有一天,通往东土的海域上,再不会有蛟龙。我们的航海帝国将在血与火的洗礼中重生。”
风浪不知何时停歇,破浪号平静地漂泊在大海上。一双双眼睛亮了起来,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似乎船身的稳定让悬空的心终于安稳。
“此行就是要去猎杀公蛟么?”祭师不合时宜地问道。
“对,到青石海域去,那里有一座礁石密布的海岛,公蛟就在附近盘桓。”老人答道。祭师身躯一震,难以置信道:“青石海域?你说的是五年前那场海战。”
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出海的是西巯最精锐的舰队,由上任岛主亲自指挥。他们一路凯歌,猎杀蛟龙无数,然而在青石一战中全军覆没。只有远离战场巡弋的一艘斗舰幸免于难,但劫后余生的水手们都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那场海战的真相,种种猜测也只在私下进行。
祭师冷静下来,问道:“只靠一艘破浪号去对付公蛟?”老人答道:“还有火药。这会是一次伟大的尝试。破浪号要突然出现在它面前,几年前,它就是这么击败我们。”
祭师沉默良久,任何人知道这样的真相后都会纷乱如麻。“还有问题么?”老人不动声色地问道。
“最后一个,”祭师鼓足勇气,抬起目光,“你究竟是谁?”
老人扫视过人群,一双双眼睛中都闪现出亮光。他轻叹一声,将斗篷和面罩掀了开来。常年不见阳光的面容依然黝黑,两道深刻的法令纹从鼻翼延伸到嘴角,时常翕动,闪现着痛苦的表情。
“老岛主……”祭师愕然喊道,随即跪在了甲板上。黑压压的一群人也矮下了身。他们除了跪拜曦神,再也没有这般虔诚过。
怒海屠龙第四章
夕阳撞碎在海水中,血红的碎片撒满了海面。历劫余生的破浪号孤独地漂泊,等待它的将是曦神不在的夜晚。
甲板上站满了人,队列整齐,神情肃穆地聆听。凄冷晚风中吹来祭师呢喃的祈福,在他身前,平放着八具用白布遮盖的尸体。
“信仰曦神的人,你来自大海,今又将重归大海。蔚蓝深处并不是无垠的虚空和冰冷,在那渺杳的地方,光芒仍将照耀。这世界并非幸福的家园,你我携手走过,仅在驿站中转。而完成宿命的你,将抵达真正的天堂。曦神庇佑!”
风将水手们吹成冷硬的石雕,却没人吭哧一声。祭师洒完圣水后,退向一边。几个水手上前,用缆绳吊住木筏,沿着船舷缓慢放下。雪白的尸布在风中漂远,为蔚蓝的海水浸湿,渐沉入不可知的世界。
正要沉下第二具尸体,廊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虞佳奔了过来:“快停止海葬,你们这群疯子。”他厉声地对祭师喊道。
“打扰死去的勇士,这可比不信仰曦神严重得多,天朝人。”祭师皱起了眉头。全船人都对他怒目相向。在西巯人的理解中,大海深处的尽头就是曦神升起的地方,海葬是让死者抵达天堂的唯一途径。此刻任何一丝嘈杂,都会让死者偏离原本的航向,从此永坠黑暗。
“刚才的大风把我们刮到了深海区,血腥味会引来蛟群,你们不要命,我还想回东土呢。”虞佳冷笑道,毫不退让。
全船人都露出犹疑神色,如果真是这样,就严重了。祭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虞佳答道:“老石受伤了,后来是我在掌舵。风这么大,我只能不让它吹回迦罗叶。刚刚查阅了海图,我们已经在深海区。”
“你在掌舵?”祭师觉得不可思议。“小张刚刚过来接替我,老石被我送回舱房了,不信可以去问。”虞佳答道。
水手们都茫然无从。破浪号刚遭受重创,还没完全修复,如果遭遇蛟群,结果会是灾难性的。祭师也不知如何应对了,将目光瞟向船楼下的阴暗。
黑衣老者踱了出来:“没有什么可以阻饶勇士的葬礼,蛟龙也不行。”虞佳已经听过小张的讲述,知道中舱发生的一切,恳切地道:“老岛主,死者已矣,葬礼可以等驶入黑木群岛再进行。破浪号可是身负重任呢。”
老人果决地一挥手,水手们继续进行海葬。虞佳苦笑着退到一边,真他妈的一群疯子!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身微言轻,现在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破浪号沉坠。
最后一具亡灵安息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前桅挂起了气死风灯,朦胧的光晕中,水手仍没有散去。空缺出的岗位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