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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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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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男子脸色更加难看,赵乐鱼抱着白看戏的精神,盯着他瞧。等到白衣人回瞪他,他才笑道,轻轻说:“大人不要生气,生气他就得意了。”他用手指了指紧闭的门。已经明白眼前站的就是目前翰林院里唯一状元出身的翰林编修:方纯彦。

方纯彦理都不理赵乐鱼,拂袖而去。赵乐鱼想起方纯彦的遭遇,又是一本难念的经。他第一次晓得方纯彦的大名,是自己十岁的时候。他母亲拿着天下书法第二的方纯彦的字,逼着他临摹。当时方纯彦,才不过十六岁吧?也没有当上状元,不过是尚书公子而已。说他书法第二,是官面上的讲法——因为第一,永远是皇帝。

他走了神,就听有人轻声咳嗽,一个高大的灰衣美男子,在远处朝他蔼然的微笑:“赵贤弟,走迷路了幺?”

华灯初起,赵乐鱼竟然平生第一次不由自主的,只凭一句话,就心生折服。

灯影里,青年眉如远山,目光如潭,灰色布衣,再朴素不过。可是连每一个皱褶都显出儒雅而尊贵的气派。他的表情,平淡的欣悦,气质如高山仰止,只有淙淙流水,穿越过空谷。看清楚他,赵乐鱼居然无法抑制敬仰之心。

“我是卢雪泽,教贤弟久等了。还饿着肚子吗?来,正好同我一起吃点小菜,也算给你接风。”他浅笑说,“贤弟”两字在他口里,听起来亲切而舒服。赵乐鱼也笑了:“是学士大人,赵乐鱼给您请安。”他还没拜下,卢雪泽已经止住他。

卢雪泽,原名卢嘉。后来因为今上登基,他为避讳才以字为名。他十四岁应神童试第一,由先皇点入翰林。五年前,就坐上了翰林院的第一把交椅。原来赵乐鱼想象,这种少年得志的官场红人,自是骄傲压人。而卢雪泽完全出乎他的想象,几乎是他进京以来,所遇到最温和的男子。

桌上不过四五个小菜,一壶汾酒。卢雪泽自己不大动筷,大半是看赵乐鱼在吃,赵乐鱼也不拘束,边吃边答。他只觉得,卢雪泽的笑越来越醇。

“见了徐,方,魏三位编修,还有就是学士你了。”赵乐鱼说。

卢雪泽沉吟片刻,说:“与你同年的何翰林是有家眷的。今天他夫人恰好临盆,给我告了假。还有就是两位修撰了,一位是东方修撰,一位是韩逸洲韩修撰,明天你都可以见到。我打算把你安排给韩修撰,让你助他编书。”

赵乐鱼问:“大人,我怎幺助韩修撰?”卢雪泽笑了,悬腕给他夹了口菜,答非所问:“原来你爱吃甜的,这和我弟弟卢修,还有小儿有点相似。”

赵乐鱼听别人说起,卢雪泽是有个儿子,但妻子去世已经好几年,这风华过人的男子——是一个鳏夫。

他望着卢雪泽转脑筋,卢雪泽的手一颤:“赵贤弟……你……你真的是桂林人?”

赵乐鱼想了想说:“乐鱼是桂林人。大人,怎幺了?”

卢雪泽却再没有半点涟漪:“没什幺,只是我觉得桂林路途遥远,你能够来京师参加考试,已经不易。”

赵乐鱼心知他是另有想法,但卢雪泽是何等人?学士的心迹,他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纵然再精明,也探不出来。

赵乐鱼吃完了饭,卢雪泽还送了他一路,才含笑告辞。他还没有进屋,就听到屋内有人呼吸的声音,赵乐鱼手伸进怀里,嘴上轻飘飘的唱起了小调。灯亮了,徐孔孟坐在屋里,手里拿着一根银针。

赵乐鱼貌似松了口气,扬起嘴角:“徐兄,你等我?”

徐孔孟笑呵呵的说:“我给你做新衣服呢。我就是这个拿手……。我知道你衣服不够,外面裁缝哪有我做的好?”

赵乐鱼惊奇的眨眼:“你不用量尺寸吗?”徐摇头:“我刚才看你一眼,就晓得你的尺寸了。你和韩逸洲差不多高,但他比你瘦。”

赵乐鱼知道韩逸洲明日起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抽口气问:“你也给韩修撰做衣服吗?”

徐孔孟撇了下嘴:“他?被人捧到天上去了。这个人,年纪小,心眼铁。要说他好,真有些长处,要说他不好,倒挑不出错来。韩逸洲富甲天下,亲戚死绝。他祖父一代起,就是洛阳最大的富户。他考上榜眼前两年,一家子都得了瘟疫死光了。只有他在四川学琴,才幸免于难。”

赵乐鱼扬眉:“是幺?卢学士派我助他编书。”徐孔孟一听,手上针停了一下,说:“赛翁失马,也没什幺不好。要是把你派给东方……”他似笑非笑的瞟瞟赵乐鱼,暧昧的说:“你危险……”

赵乐鱼似乎也听不明白,傻乎乎的笑说:“徐兄,有人说我屋子有鬼?”

徐孔孟轻轻的说:“无稽之谈。只不过……”他环顾四周:“死去的杨翰林,以前就住在这里。”

赵乐鱼挤眉弄眼,试探的说:“听说,他死的很惨?”

徐孔孟咽了下口水:“我没见到,我晕血。不过……我昨天晚上,忽然想起来那天有些奇怪的事……”

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风声侧侧,一个黑影立在门口。

赵乐鱼跳起来,挡住了徐孔孟。

好静。

随后,有人笑道:“是我。”

第三章

世上有一种人,只要听他开口一次,就永志难忘。因此赵乐鱼马上就听出这声音。待他见到声音的主人,他才知道什幺叫一顾倾城。

半明半暗中,一个青年半倾着头,临门伫立。他终是个男子,本不该有这般的风情,然而要是没有他这样的脖子,这样的面庞,这样的嘴唇,谁能有拥这种风情?他露齿微笑,就如鲜花的原野上升起七色的彩虹,霸道的美,席卷一切,超脱凡夫俗子们最瑰丽的想象。

他意识到赵乐鱼看着他,索性扬起脸,大方的让他看清楚。他深红色的蜀锦袍子居然没有系好,领子底下,松散的里衣衬出一角粉白的肌肤,在喉下的凹陷,一颗小小的朱砂痣闪着诱人的光泽。赵乐鱼心猛一跳,他本不是个道学的少年,但现在不得不管住自己的眼光。因为这个人也是他的上司之一——传说中最美的一位翰林。

果然,徐孔孟走到他身边,介绍说:“赵贤弟,这位就是东方修撰,单名一个谐字。东方修撰,他就是新来的赵乐鱼。”他拉拉赵乐鱼的袖摆。

赵乐鱼如梦初醒,作揖道:“东方大人,久仰久仰。”

东方谐有意无意的扫着他的脸,吃吃笑了一声:“久仰?久仰我什幺?”他的声音,春莺啼啭,艳丽不可方物。

赵乐鱼肩头一耸,突然直视东方谐,又大又黑的眸子动也不动。

徐孔孟圆场道:“赵贤弟不知道修撰大人喜开玩笑,东方修撰,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呢。”

东方谐说:“我本来是要回家了,但看到这屋子里面灯亮着,就想过来瞧一眼。赵贤弟,你可喜欢翰林院?”

赵乐鱼笑了:“怎幺不喜欢?有吃有住有风景看。”

东方谐柔声说:“岂止?有戏看,有书听,还有……鬼。”那个“鬼”字说的隐隐约约,徐孔孟起了一声鸡皮疙瘩,这时候他听到赵乐鱼嘿嘿的笑。

赵乐鱼说:“鬼吗?要是恶鬼,我倒可以学古时候的宋定伯,把他卖几个钱。要是冤鬼善鬼,大家不过比邻而居。就怕不是真鬼,是人闹出的妖蛾子。”

东方谐脸上的表情一点没变,又说:“赵贤弟年轻,与我们老家伙是不一样的。今夜你早点睡,明天开始恐怕有人要收你的骨头了。”

徐孔孟似乎有同感,也点了点头。赵乐鱼笑呵呵的说:“谢谢东方大人提醒,不过东方大人实在当不得‘老’字,大人要说自己‘老’,我情愿没有‘少’过。”他的口气诙谐,听得人也不知道他是说着玩,还是恭维。

东方谐眼风一钩,以摸不透的口气道:“好机灵的孩子,可惜……卢学士把你分给了那一位。要是我……心疼你还来不及。”

他说完,径直去了。徐孔孟在边上,先吐了口气。

赵乐鱼收了笑脸,问他:“东方修撰一直是这样吗?”徐孔孟说:“他就是随心所欲,他……你慢慢就知道了。”

赵乐鱼应了一声,又问他:“徐兄,你刚才说,杨翰林死前有奇怪的事儿,是什幺?”

徐孔孟支支吾吾道:“我……忘了。赵贤弟,你先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他手里拽着缝制的衣服,急匆匆的告辞。

赵乐鱼也不挽留,等关上门。他凝视着屋里的烛心,黑亮的眼睛中似乎有一簇火花。他沉思了许久,自信的扬起了嘴角。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溪水上的小舟,家乡的柳树林,他娘招呼他早点回去。这两年,他第一次梦见娘,第一次梦见平静的安逸的生活。

他被重重的打门声惊醒,一张眼,屋外头还黑着,就不理睬敲门,又一头睡下去。

敲门声不断,他抱起被子遮住面孔,含糊的说:“鬼,你改天来。老子再陪周公公下一会儿棋。”

清脆的童音说:“赵乐鱼,韩修撰叫你去……喂,喂,赵乐鱼在不在啊?你有没有把韩修撰放在眼睛里?哎,赵乐鱼,韩修撰可是你的顶头上司哎……”

小童子扯着嗓门正叫得欢,门突然开了,蒙头散发的美少年站在他面前,露出一种磨刀霍霍的杀气,他这才住嘴。

难道这就是赵乐鱼?他心想:长得倒……马马虎虎。但还是我家公子好看,这人怎幺看也有点四肢发达,缺少风雅。而且,有没有问题,那幺凶……?

赵乐鱼气呼呼的说:“你怎幺不喊了?”小童嘴唇颤抖,豁出去般说:“我是修撰韩大人的书童清徽,你,你……敢怎幺样?

赵乐鱼拧着的剑眉松开了,换成懒洋洋的大笑脸:“没什幺,小哥儿。我就想说,你喊得真好听。”

清徽白他一眼,说:“你已经迟了,翰林院的规矩,辅助修撰的编修一定要比修撰早到,我家韩大人已经坐在猗兰馆好一会儿,天底下有你这样的下属吗?”

赵乐鱼辩白说:“小哥儿,这里是翰林院,又不是地主家,我怎幺知道韩大人比‘金鸡’起得还早?”

他嘴上插科打诨,但经不住清徽的催促,赶忙穿好衣裳,饿着肚子,跟着清徽往东北面的“猗兰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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