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姐姐看着我,眼波温柔,流淌着爱怜和一点点感动。豆姐姐懂我。她柔声说:“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呢?又逃课。傻小子,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守都守得住啊!下次再逃课,晚上就睡街沿边边。”
我挠挠后脑勺,傻笑。豆姐姐白我一眼,进厨房做饭去了。
吃了午饭,我跟豆姐姐偎沙发上听歌。两点半上课,她两点钟就把我撵出门。
豆姐姐送我到楼下,给我理了理衣领,蜻蜓点水般啄了下我的嘴唇,说:“你们快考试了,这段时间相当关键,老师出的复习题千万要认真记,'奇。书'一个字也不许跟我漏掉。”
我使劲点头,乖乖的。
那天下午,是我有生以来,课听得最认真的一个下午,老师讲的好多内容,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放学后,还跟同学讨论了一会儿才回家。
回到家,豆姐姐不在,我没担心,泡杯茶,坐沙发上听歌。我记得放的是齐秦的专辑:《往事随风》。
一张唱片都放完了,豆姐姐还没回来,我着急了,给她打电话——关机!我忽然就明白了,发疯似的冲进卧室,打开衣柜——豆姐姐的衣服一件也没有了;梳妆台上的化妆品也没有了,往日放首饰的抽屉里,留有一封信。我展开看——
“傻弟弟:
姐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所以,我出发
了。你要为我高兴,为我祝福,好好读书,别想我,跟
萧红好好过日子,如果你还爱她的话。你一定要拿到文
凭,不许在社会上混,要学好,不许学坏了。等那天我
累了,不想走了,一定会回来找你。到那时。如果你还
是单身一人,姐就嫁给你。不过,你千万不要刻意等我。
像我这样的人,想法天天都在变,说不定在路上遇见了
谁,觉得好,就把自己嫁掉了!当然不一定是觉得那个
人好,也许是爱上了某个地方,某种生活。所以,千万
千万别念我,你就当我去了另一个星球,另一个世界。
人生如星尘,我们能够相遇,并且一起成长,已经是够
幸运的了。
我会想你的。再见,我心爱的人!
祝永远都好!
你的豆姐姐于古渡桥头
相思年相思月相思日”
我只觉得天昏地暗,头晕目眩,胸口一阵堵——不想活了,真不想活了!
好容易平静了一点,我晕晕沉沉,心急火燎地跑东风楼找蓓姐。
蓓姐敧枕浅笑,目光狡黠,心知肚明。
我懒得计较,闷声问:“晓不晓得豆姐姐哪儿去了?”
蓓姐假装惊讶地问:“豆豆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别装了。”我忽然相当不耐烦。
蓓姐装作恍然大悟似的,说:“哦!难道……豆豆走了,出发了?不可能呀!她至少要跟我说一声呀!”
我压住怒火,沉声问:“你真的不知道豆姐到哪儿去了?”
蓓姐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她没跟我说过。不过她要走文学这条路,没有深厚的生活积累是不行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豆豆肯定想通了,流浪去了。你也别难过,她是迟早要去流浪的。”
琳姐柔声安慰我,说:“你别着急,豆豆一直疯疯癫癫的,流浪的日子会好过啊!你放心,等她吃了苦头,晓得回来。”
蓓姐站起身,理了理鬓发,目光深邃地望着窗外,深沉地说:“琳琳,你就别安慰他了,豆豆既然出发了,没有三五年是不会回来的,即使回来了,也不再是以前的豆豆了!”
我望着蓓姐,心里清清醒醒知道,豆姐姐的出发跟她有关,但我不敢质问她。
蓓姐在我心中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仿佛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像做梦似的,有一天,女神忽然垂青于我,拥我入怀,跟我做爱,在给我突如其来的幸福的同时,又若无其事地夺走我的爱人。我能说什么?做什么?杀了女神吗?痛骂女神吗?我不敢,也不忍。我心中甚至藏着小小幻想——女神或许是因为想要得到你,才这样做的。但理智告诉我,这不可能。于是,我所有的苦水只能往肚里倒,再痛的伤也只能忍着痛。走吧!去一个隐蔽的角落,偷偷舔伤口,就算撞墙吧!也要找个无人的地方,不然就是表演,就是为了博取同情,就是伤得还不够深,痛得还不够痛。
夜好黑,没失去的人不懂珍惜,懂得珍惜的人已经迟了。
喝酒吧! 一杯接一杯,让自己麻木。但我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想她,越喝越失悔。那就黄酒下白酒吧!这样容易醉。可醉了又怎样?豆姐姐照样在我脑中散步。我看见豆姐姐站府南河边,立柳树下,好像在向我招手。我跑过去,只见柳树不见人,月光如水水如天。我定定神,转身往回走,又看见豆姐姐靠墙对我笑,音容笑貌清晰如昨。我冲过去,生怕慢一步,她又消失了——“哎哟!”我撞了墙,捂着头蹲下。等痛来缓过气,我扶着墙站起来,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的喝多了。我笑自己傻,想豆姐姐想疯了,她已经坐上火车去流浪,今生只怕难再见。我寻路,往回走,准备黑灯瞎火躺床上,有泪慢慢流,有伤悄悄舔。人潮拥挤中,我又看见豆姐姐了!我生怕是幻觉,使劲揉眼睛——真是豆姐姐。她的背影,于千万人之中我也绝不会错认。我确定。我狂喜莫名,大声喊:“豆姐姐——豆姐姐——”她也许听见了,也许没听见,也许还在生气……一个劲儿往前走,反正不理我。我急了,分开人群,颠颠倒倒跟着追,边跑边喊:“豆姐姐——豆姐姐——”。我摔了一跤也不疼,爬起来,跌跌撞撞继续追。豆姐姐停在路边小摊前,不知是买东西呢?还是等我?我冲到豆姐姐身边,捉住她的手,说:“豆姐姐,我……”——转过来的是一张陌生惊慌的脸,我哑了,傻了,呆呆站着,直勾勾望着,手却忘了松。“豆姐姐”娇羞地甩开我的手,想骂,终于又忍住。她不是怕我,而是可怜我。你那神经兮兮的样子,是人就知道是失恋了。我目送那般相似的背影离去,终于在眼泪中明白:豆姐姐,豆姐姐,跟逝去的青春一道,已经永远地离开我了……
第四十六章 后来
自考班还没结束,我就回家了。一是因为豆姐姐走了,我无心再读;二是因为萧红又怀孕了。不能让萧红再做人流了,她已经做过两次,再做怕将来不孕。我们准备结婚。
我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一岁,只好走后门扯结婚证。然后是买家具,买衣服,照结婚照,拟定请客名单,定酒席,发请帖……诸多琐事,累得我都想逃婚了。
“花夜酒”,来了好多同学朋友师兄师姐。都喝得醉醺醺的,去包“卡拉OK”。
包的是小周姐妹上班的那家,我握着大周的手,送了张结婚照给她,饱含深情地说:“要是我们早点认识就好了。”大周默然,相当感动。其实我就是演戏,装神。大周虽然是个“性工作者”,但终归是个女子,是女子我就想留点影子在梦里。
结婚那天,我一连喝了三顿酒,醉得不省人事。凌晨醒来,看见新床上除了萧红还睡着两个女子。我起床洗漱。萧红惊醒,也起床,兑白糖水给我喝。我们坐沙发上对望,萧红一脸欢喜,我略感惆怅。
结了婚,萧红比以前更无趣,挺着个大肚子还打牌。我懒得说她,没心情。
我跑朋友家玩,萧红骑自行车找来。我很不高兴。没跟她走。她含着眼泪回家。
萧红走后,我始终不放心,都在朋友家睡下了,又穿衣起床,走路回家。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门虚掩,灯没关。难道萧红猜到我要回来?我轻手轻脚走进卧室,看见萧红和衣躺在床上,脸上犹有泪痕。唉——小可怜奇……書∧網的。我吻萧红,爱抚她,她眼睛都没睁一下,句话没说,默默地、温柔地,将我包容。
第二天早上,萧红照照镜子,嘟嘟嘴儿,摇摇摆摆问我,像不像小企鹅。
萧红终于要生了,麻将桌上都坐不住了,挺着大肚子慢腾腾围着花园转圈圈。
中午开始,萧红就痛得不得了,难过得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去医院,医生说还要等两三个小时,喊最好活动活动。
下午,萧红自己感觉要生了,我陪她到医院。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是要生了,不过也不急;然后开始做准备工作。
我们跟医生熟,我陪萧红进手术室,她躺“Y”型手术台上,我从背后抱着她。
萧红痛得死去活来,好几次用尽全力,都还差点点。医生喊她歇一下,把力气攒够再一鼓作气。
萧红额头上全是死亡的汗水,脸色苍白,手指也苍白。我紧握她微颤的手,好想像武林高手那样传送点内力给她。萧红闭着眼,头枕我肩窝,气若游丝。我虽然在萧红身边,但这是她一个人的战斗。她独自面对生命和死亡。
萧红终于攒够力气,肉体的撕裂让她如母兽般嚎叫。她豁出去了,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
“哇……哇……”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如天籁般穿越所有的心灵,穿越亘古以来所有的父亲和母亲。
我不敢看孩子,低头看萧红。萧红倒我怀里,奄奄一息,让人担心她随时都会死去。
萧红用微弱的声音问:“儿哇女?”
我抬眼望医生。医生笑说:“恭喜恭喜,千金花一朵。”
我把萧红抱病床上,医生把包好的女儿放她身边。萧红本来已经虚弱得悄无声息,女儿一到,她就奇迹般复苏了。萧红侧身轻轻偎着女儿,抬眼看看我,低头看看女儿,疲倦的笑容如静穆的阳光。
萧红一口气吃了十七个荷包蛋,把我着实吓了一跳。
我不敢抱女儿。她身体好软,怕抱坏了。我看着女儿毛茸茸、皱巴巴的脸,心头一阵迷惘:我当父亲了吗?我真的当父亲了吗?
接下来的日子,什么豆姐姐也好,师姐小姐也好,统统远离我的生活。全家人都围着女儿忙碌。萧红变化更大,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俨然她是母亲,我跟女儿都是她的孩子。这是萧红的幸福,也是她的悲哀。她的丈夫还未成熟,还没准备好做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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