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起来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但是谈恋爱这种事情用养宠物来打比方,似乎有点奇怪。”我笑着摇了摇头道。
那天晚上从图书馆出来后,我们在操场上坐了一整夜,南方的九月依然燥热,但夜晚的微风总能消散许多白天积累的烦闷与不安。
“我还有个问题,你有想过未来自己要做什么吗,我觉得你很有成为画家或者音乐家的潜质,只要你看过的画或者乐谱,马上都能牢牢记在脑子里不是吗?”如冰忽然转过头问我道。
“有种东西叫做‘天赋’,就拿画画来说,有的人即使看着画临摹,不也画得很差劲嘛,弹琴这种东西,更是需要情感和技巧啦,光记得谱子有什么用。”
“所以看来还真是没什么用啊,真替你的未来感到担心呐。”她冲我调皮地笑笑,月色下她的笑容很美,我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空气里,掺杂着她洗发水的香味,操场上塑胶的怪味,还有那属于夏夜特有的气息。
我轻轻闭上眼睛,聆听着耳畔的虫鸣声,还有如冰均匀的呼吸声,这时她将手偷偷搭在了我的手上。那时我自己的心跳声,至今依然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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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如冰在一起总共不过一年零七个月十八天,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尽管我似乎并没有资格这么说,毕竟所有的日子在我的脑海里都是如此的平等。
但每当闭上眼睛回想起那些日子的时候,我却又真切地感到它们是如此的特别,我发现自己第一次开始从某段特定的回忆里感到一丝温暖和感动。
每次牵我的手,她都会问我这是我们第几次牵手了,我总能一次一次地把数字报给她听,从十到一百再到一千,而我也会在她耳边告诉她,她一共说过几次爱我,每一次分别在哪一天,哪个时刻,哪个地点,她穿着怎样的衣服。我们之间从来都不需要什么承诺,她也从来不要我给她承诺,因为她知道我都记得,而且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们之间也会有闹矛盾的时候,比如我翻她的旧账,说她在几时曾经无理取闹过,或者否认她翻我的旧账,反驳她某天我其实应该是怎么怎么样的,这些都让她出离地愤怒,尽管她知道我不是有意要记她的不好。不过无论怎么生气,事后她总能原谅我,从不会跟我大吵大闹,毕竟她知道对我而言,事情无论好坏都是会深深刻在脑海里的,她不想等到几十年后我再把这事提起来。
但很遗憾的是,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几十年后的那一天。她最终选择离开了我,原因是她无法接受一个我这样的人,我会给她太大的压力,毕竟在我这里她必须小心翼翼,不能犯错,不然这样一个残缺的她就会永远留在我的回忆里,无法抹去。
如冰走后,我又回归了自己一个人的日子,每天发呆,看书,打游戏,睡觉,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世隔绝。朋友们都来劝我,试图给我点安慰,但他们最后都无奈地走了,毕竟他们也知道,“时间会治愈一切”这句话对我并不管用,我不是一个会自动痊愈的人,我的伤口会不停地流血,直到流干的那一天为止,只因为我没有一种叫做“遗忘”的能力。
我时常想,或许她比起我来,要幸运得多,因为她至少和所有人一样,都在时间的洪流中,不停地被冲刷着,总有一天会淡忘关于我的一切,而我却只能站在岸边,在一个所有情感都被凝固成一堵大堤的港口,直到生命的终结。
但事实上我却比他们想象中都要来得坚强,我只要一直在做事,不给自己留下时间空间去回忆,自然也不会感觉到悲伤。于是我开始尝试写文章,把自己二十年的记忆改编成小说,有如此清晰的回忆,加上自己曾经看过那么多的书,这是一个并不困难的过程。而且我发现,写文字的速度要远远慢于自己思考的速度,因此只要我的笔在动,我的思维就会跟着一起慢下来,它让我不再沉浸在那些冰冷的回忆中,让我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认识和思考。
我无端想起了如冰说的那句话:“发生的事情终归是发生了,你既然无法改变,不如把它赋予属于你的意义。”
合上自己写完的稿子,闭着眼睛想象她第一次吻我时嘴唇的温度,我的嘴角竟然开始微微上扬。
未曾想过,这个“像冰一样”的姑娘,让我二十年冰冷的回忆,顿时变得温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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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二十七岁,现在是一名作家,我的书卖得很好,却没有人记得我是一个超忆症患者。
前天跟出版社的编辑一起吃饭,他问我现在新书写得怎么样了,让我说一下大致的剧情,然后我就把最近一章的内容完完整整背出来给他听了一遍,他怔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话说你竟然把你自己写的东西给背下来了,你真是太有时间了。”他的表情像极了二十二年前幼儿园里孙老师的模样。
“时间这东西,留着不用,也不能省下来以后再用,不是吗?”我笑道。
“背东西不是很浪费时间吗,我从小到大记忆力都超级差的,前一天晚上背的课文,第二天老师一抽背就忘了,那时候经常抄课本,就总琢磨着,要是真有那种记忆面包该多好啊,想要记住的东西,吃下去就马上记住了,而且永远都忘不了。”他摇头晃脑地说着,像是陶醉在了自己的幻想中。
“那要是有想要忘记的事情呢?”
“貌似不用刻意去忘记吧,毕竟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忘不了的,在当时看起来再了不得的一件事情,总有一天你都会什么也不记得了不是吗,人的记忆力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一个东西了。”
我喝掉杯里的咖啡,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我这段时间在做一个读者调查,也想把这个问题问问你,看你怎么回答。”他说道。
“什么问题?”
“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询问死神自己死亡的具体时间,你会不会去问他?”
“当然问了,为什么不问?”我很干脆地回答。
“那你知道了以后呢,要做什么?”他似乎很惊讶。
“我会提前一年零七个月十八天躺在床上。”
“然后呢?”
“回忆我的整个人生。”
失之城
这是我在沙漠中迷路的第三天,食物和淡水都已耗尽,可弥望的依旧是无尽的黄沙。
我是一个探险家,从小就有一个周游世界的梦想。自从十七岁那年与家人不辞而别,从遥远的波罗的海沿岸徒步向东,数来已经是第七个年头。尽管一路上历经风风雨雨,途经无数神秘的国度,也亲眼见识了许多奇闻异事,但我的脚步却从没停下来过,毕竟我一心只想探寻世界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可现在的我却迷失在了这片无边的死亡之海中,不要说世界的尽头了,是否我的生命也将走向尽头了呢?
回想起三天前我离开富饶的“风之国”时,好心的老国王还极力地劝说我不要走进这片沙漠。
“风之国”是一个被风神眷顾的王国,尽管王国的四周都被沙漠包围着,但这里一年四季流动着的风在王国的周围竖起了一圈天然的屏障,将所有的风沙都挡在了王国之外,即使是沙尘暴肆虐的季节,王国内部依旧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于是安居乐业的人们在王国中心建立了一座高耸入云的祭坛,只为祭祀一直保护着这个国家的风之神。
我在那里安逸地住了一个多月,最终还是难以抛下想要继续往东前行的梦想,当我提出要离开时,一直面带慈祥笑容的老国王露出了罕有的为难的神色。
“年轻人,不是我执意要留你,只是东边那片沙漠太过危险。”
“陛下请放心,我已经独自旅行七年了,一路上遇到过很多的困难,这不都克服过来了嘛。”
“可据我所知,进入这片沙漠的人很少有活着走出来的。”
听到这句话,我有些迟疑,但我还是很坚定地说:“我一定会活着走出来的,陛下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嗯,如果你成功走出了这片沙漠,那么遥远的东方会有两座城市在等待着你,一座是‘地狱之城’,一座是‘天使之城’。”
“地狱之城?天使之城?”
“是的,我们国家的史书上记载着这两座神秘的城市,‘天使之城’是一座富饶而美好的世外桃源,而‘地狱之城’是一座罪恶而黑暗的城市,只能说祝你好运吧。”
“嗯,我知道了。”
可没想到这才第三天,我就在一场遮天蔽日的沙暴后彻彻底底地迷路了,看来老国王的劝告是对的,我不该有如此执念,以至于把自己的性命都给搭上。
正当我深感绝望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城市,银白色的城墙,气势恢宏磅礴,就伫立在我眼前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可我明明记得刚才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吃力地向那座城走去,好不容易走到城下,却发现城门洞开,没有任何士兵把守。
缓缓走到城内,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繁荣,街道的两旁是喧闹的集市,有熙熙攘攘的行人,大家都有说有笑地从摊位上拿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没有留下一分钱,我惊讶地看了半天,发现原来这些摊位压根连摊主都没有。
我上前询问一位路过的老人:“老人家,请问这是什么国家?”
“我们的国家没有名字。”她很和蔼地告诉我。
“那王宫在什么地方?”
“我们的国家也没有国王,所以也没有王宫。”她依旧非常耐心地回答我。
“这……”
“年轻人,你是异乡人吧。”
“是的,我是一个旅行家,在沙漠中迷路了,然后就误打误撞地到了这里。”
老人家听我说完就很客气地请我到她家里做客。
转过集市,经过一条长长的幽静小巷,我跟着老人来到了一片住宅区,这里有很多小孩在街上奔跑嬉闹,妇女们围在一起唠着家常,老人们则在房前悠闲地晒着太阳。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里的房子全都没有门,一个个门户大开,里面的物品陈设全都一览无余。我跟着老人来到了她家门口,她招呼她的家人们出来迎接我,他们一个个都非常热情,拉着我问东问西的,听说我是一个旅行家后,他们显得更加开心了,因为据他们所说这座城市已经有几十年时间没有来过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