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集市的日子,地处京城最最繁华的王府井大街地段,仍然是商家云集,人流交织。纵横交错的马路边一排林立的店铺,有平房也有二三层“高楼”的,或红或绿或蓝屋顶的琉璃瓦片映照在阳光下闪现出五彩的光芒。除了不急不忙闲逛的老人,进进出出购买物品的妇人婆子,还有三两个蹲在路边穿着打补丁的大衣服,头顶朝天辫玩石子的脏兮兮的小孩儿。
“吹糖人喽!五文钱一个!”一个背着担子的小贩走进了视线,立即,他所挑担子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糖人吸引了孩子的注意,一股脑儿地围了上去。
“去去去,要吃找大人要钱去!别在这儿瞎凑。没钱就不行!”没耐性的小贩抬手刚赶开孩子,一个骄横含混的声音忽然传来,“钱?钱?爷有的就是钱,爷穷的就剩下钱了,谁说钱……钱那个不行……嗯?钱哪个地方不行了?”
原来是个醉鬼!小蝶揪着丝帕想笑,却被身后春香一拉,“我们快回去吧,别叫福晋等急了。”因为冬雪被打伤不能出门,才由这位瘦小的丫头代替。
“看看又何妨?”少女俏脸一板,却见春香瞅着楼下那醉鬼脸色变了,“你认得么?”
“奴婢怎会识得九爷?”回答得不打自招。
看看小丫头脸色,想想冬雪,小蝶一下子明白过来,盯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三四岁女孩子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肩膀,心中生出无限同情,“你先回厢房,我再看一会儿就来。”
春香显然没料到少女如此细心的体恤,感激得就要给她跪倒,却被扶住,“小姐……这人可怕得紧,你……你还是随我一同进去吧。”
“他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九爷?我倒要瞧瞧。”对着正伏在马背上呕吐的胤禟作了个鬼脸,转脸安慰春香,“没事,他离我那么老远,还在楼下,你放心好了。”打发走小丫头,重新趴在窗边再看,胤禟后边的七八个衣衫光鲜的随从已经急匆匆地围了上来,又是擦脸又是拭嘴忙成一锅粥,惹得一旁吹糖人的小贩伸长了脖子瞪着眼看,几个被驱散的孩子也跑过来看热闹。
“爷,爷,咱们回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顶着一个西瓜皮小帽和油光光的长辫子轻声伏在胤禟耳边禀报。
依旧趴在马背上的醉汉支吾一声,忽然闹开,“什么回?回什么?打哪儿回?又回哪儿去啊?”
“哎哟,我的爷,您当真是喝高了?您不是一向千杯不醉的么?这怎么才和八爷喝了一小会儿功夫,就成了这样了?嗨,您倒快是给个话呀,今儿福晋可说了,过两天就是您母妃的寿辰,她还在家里等着您一块儿挑选寿礼呢。”
“挑什么礼?给她银子叫她自己去挑!每年不过场面上砸银子的事,五千一万的,只要她到账房报个数,随她!”醉汉闭着眼,嘴里兀自大叫大嚷。
“这人,倒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了。”小蝶看着摇头轻叹。身后传来春香的叫唤:“福晋叫你呢,快来。”
不大的声音却叫楼下的胤禟听见,朝左右侍从比划道:“去,给我把楼上方才说话的那两个女人给我揪下来!”
左右侍从看看楼前大匾上鎏金的三个大字,发怵地像是被钉子钉住半天不动,醉汉着恼一瞪眼,“怎么,我的话是放屁?”
“九爷,九爷……我的九爷……您好好歇着,咱们快回去吧,别闹了。”管家走到马前想要来摞缰绳,却是被胤禟突然伸出的脚踢飞好远。
小蝶被着急的春香拉着有些看不过眼,心想要是在现代醉酒驾驶,好歹也要被刑罚。这些皇亲贵胄——“当真可恶。”
“谁?谁在说话?”胤禟脸孔上一双一直眯着的细长的眼睛突然睁开,对着香轩阁小蝶的方向大骂,“有种下来和爷说话,别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来人,给我揪下来!”
小蝶被吓了一跳,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仿佛就要跳出胸腔,闪身和春香躲到了露台门板后边,有些苦笑地对小丫头道:“这人以前就是这般闹的?”
春香细细的眉毛一拧,飞快地摇摇头,垂下眼,低着头,绞着手心的衣裙,眼角两滴泪珠啪嗒落下。
“他还欺负过你?”少女睁大了眼睛,老天,春香还是个孩子!
小丫头脸上的泪水瞬间连成了长线,扑哧扑哧地顺着脸颊流下,弄湿了小蝶凑过来的丝帕,惊恐的双眼才正眼对视了一下,立即垂下,再不敢抬头,嘴里已经呜咽,“没……没有……九爷对奴婢很好……很……好……真的是很好……”一边极力否认,一边失声痛哭。
小蝶仿佛喉咙也被什么堵住了似地,胸膛一口恶气往上涌,正要发作,却见胤禟带着三个高大结实的跟班咚咚上楼站到了她们面前。
“是你!”胤禟眯起眼鄙夷地瞧了一眼几乎要挤在门缝里的小丫头,注意力转向一身朴素衣衫的年小蝶,朝春香不干不净地说道:“这又是哪个门子的姑娘?你的小姐妹么?介绍给爷认识认识?”
☆、CHAP7 析风波
深秋的午后阳光明媚,充足的光线穿透碧蓝的苍穹投射到花圃中朵朵盛开的海棠花瓣上,一片桃红色中挺立着颗颗鸭蛋黄色的花心,映衬在更加圆鼓的枣红色叶片上,给落叶色彩的季节带来别样的视觉感受。
望着书房窗外摇曳的秋海棠,胤禛端着茶,默默站立许久,供应朝廷西北军事的粮晌算是暂时有了着落了,可这事办得也太过窝囊!还传到了太子爷的耳朵里,刚刚得了一顿训斥回来,心情差到了极点。
书房紫檀方桌前坐着的胤祥和年羹尧相互看了一眼,晓得这爷正在气头上,两人也都憋屈着不敢讲话。
这四爷虽然年纪不大,可一旦生起气来,总能带给周围人无形的压力。总感觉他不高兴,大家都跟着不乐意。
年羹尧是由底层的芝麻小官儿顺梯一步步爬上如今的地位的,其中待人处事,周旋把握,拿捏关节,心气性子都到了不一般地境界,过了好久依然安稳地靠在椅背上神色安然。可洒脱性子惯了的十三阿哥胤祥显然就没这么好耐性了,时间一长,猴子挠痒猫儿抓心似的坐不住
了,掀开青花瓷碗盖,喝干了里面最后一小口茶水,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终于站起身走到胤禛身边开口劝慰:“四哥,你就别生气了!”
这冷面阿哥从鼻腔冒出重重一声自嘲,“生气?我生的哪门子的气?我哪里敢生他……太子的气?我这号既不得宠爱又不得人缘的阿哥,哪里还敢配谈生气?”
被碰得一鼻子灰的胤祥也不着恼,习惯地长叹一口气,拍拍胤禛肩膀,“好四哥,你就别发牢骚了。你知道,若真比起出身得宠,你还算如今有个额娘疼的,不像我,从小就没见过亲娘,只在兄弟中受人欺负。论人缘,我也只是多一些意气相投的武人俗人,真要比,这不得宠没人缘的阿哥我还必定排在你前头!”
末了一句话虽是安慰可已经说得嬉皮笑脸,原本脸色阴沉的胤禛也终于被逗乐了,转怒为喜,中指弹了弹他的脑门,笑骂道:“你这小皮猴,竟也挤兑我!”
胤祥见四哥展颜,更加耍宝似的转身乱晃起胳膊,嘴里念叨着:“皮猴非也!吾乃花果山水帘洞齐天大圣是也!”说着捻起墙角用来掸灰的拂尘,握住了毛须的那头露出光滑滑的杆子当成孙悟空的金箍棒混天胡地得挥舞起来。
年羹尧看得捂着嘴想笑却又不得不盯着胤禛的脸色,直到瞅见他脸上实在憋不住了,才随着一同放声大笑。
爽朗的笑声短暂掠过,仿佛平静水面上微风吹起的涟漪,轻轻地来,瞧瞧地过,一眨眼功夫立刻被书房内的寂静淹没。
“四爷,你看这次八爷怎么会不请自来的?”年羹尧说出自己的疑问。
“哦?你不知道?”男人声音突然扬高,假意走到书柜边翻弄起旧书,食指中指拨弄得书页哗啦啦地直响。
原来他是疑我!年羹尧忽然想明白那天他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了,心中着急,踏了两步走到男人身后,大声道:“四爷,我真的是不知道。您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要是我泄露了您那天家宴请客之事半句给外人,就叫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亮工说哪里话?”十三阿哥拉着年羹尧的胳膊摇晃,否定道:“我们怎会怀疑你?”
男人却不这么认为,眼中目光冷冰冰的刺过来,“不是他还有谁?请客之事就我们三个人知晓,难道还会是你我泄露的不成?”说完,手中的旧书被用力摔倒了地上。
年羹尧终于肯定四爷的怒气了,“扑通”一声跪倒,脑门重重地印在青灰色的大理石砖面上,“四爷息怒。这事儿我只在家提了一句,真的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再提起。四爷若是不信,就请责罚我吧。”说到最后,态度强硬,有点请你看着办的意味。
一颗心悬得老高的年羹尧也很紧张,可知道对付这疑心病极重的主子一味否认或是求饶反而不是办法。果然,胤禛听了沉默下来,胤祥一边敲打说着好话,“亮工府上本来人员就杂,知根知底的一些暗探就有七八个,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我们也查不出身份。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八他们手段又何止这些,四哥,这事的引线要是只着眼于我们三人,恐怕范围就太窄了。”
“你是说是那些族人串通搞的鬼?”男人两眼点燃熠熠生辉的火苗,手指蹭到唇边摩挲对这种说法还不肯定。
十三阿哥扶起年羹尧,拉着他的手交到了胤禛手里,抖抖浓眉,“那还用说吗?”自己两手包住了他们两人的手,有些感慨,“我们人单势薄,若是彼此间再不信任,如何支撑得住大清的一片江山?”
四阿哥有些感动地点点头,抽回双手,目光接着扫了扫紧张害怕的年羹尧和满脸笃信的十三,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方才的话,“老八他们的确在朝中广布网络,人脉众多,可是要说他们连我和太子镶白旗的族人都控制了的话,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