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查克纳战士们来说,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所有人都知道夕阳山的战斗有多么惨烈。
一个团拉上去,不到一个小时就打光了,一个阵地刚刚修补好,过不了几分钟,就成了一片浅浅的破烂壕沟。
守卫夕阳山的战友们,一遍遍地冲出战壕,与敌人同归于尽。他们驾驶着机甲和敌人滚在一起,提着便携式能量炮冲到距备敌人机甲不到二十米的位置上开火,抱着捆扎的聚变手雷往敌人机甲的脚下滚。
阵地被鲜血染红了,又被炮弹剥去土层,然后又被鲜血染红。到最后,每一发炮弹落下时炸开的弹坑里,如水花般掀起的泥土中,都是那浸染到地底深处的红色。
从白天到夜晚,从夜晚又打到天明。至少有整整三个师的将士,永远地留在了这血染的高地上。
夕阳山的惨烈,让后方集结等候命令的这些战士眼睛红了又红。
他们无法用想象去描绘那永远在闪着光的山头上,是怎样的一副地狱般的场景。
他们只知道,在那里,屹立着这片土地养育的查克纳子弟,他们用他们滚烫的胸膛,年轻的生命,粉碎着敌人的进攻。只要他们还有一个人,还有一口气,敌人就无法突破夕阳山。除了这些查克纳战士外,最值得敬佩的,还有那些被称为匪军的机士。
这些来自勒雷联邦,来自玛尔斯自由世界的机甲战士,是整条防线的中流砥柱!虽然整整一个特种营,打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了不足百辆机甲。可正是他们,让不可一世的【裁决者】无法越雷池一步!
他们是夕阳山防线上最耀眼的明星,他们在硝烟中浴血奋战的身影,鼓舞着所有查克纳战士。
一缕箫声,幽幽响起。
吹箫的老兵,背靠在树根下,呜咽的箫声,在轰隆的炮火声中,时断时续。
同一个连的战士们默默地围了上去,静静地听着。每一个人都咬着嘴唇,攥着拳头。
他们知道,这是查克纳一支古老的送行曲。
老兵送的不是离家的游子,而是夕阳山的屡屡英魂!
匪军已经完成了奇迹般的战略迂回,这场战役,也到了最后的关头。在这里苦苦等候的战士们,终于就要踏上战场。
前方将士,用牺牲,赢得了胜利的机会。逝去的战友们,此刻就在夕阳山上,英魂不远。
他们会牢牢攥紧这个机会,绝不让它从手中溜走!
哔哔……随着每一辆机甲通讯器此起彼伏的电子音,萧声停了下来。
战士们扭过头,看见自己的连长将耳机从头上摘下来。
年轻的连长眼睛微眯,目光如刀。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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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地上,一片狼藉。
满地的残骸哔哔剥剥地燃烧,冒起一股股黑烟。焦黑的弹坑一个连着一个,一个套着一个。金属防弹墙和防爆棚,已经被撕裂成了一块块破铜烂铁。双方士兵的尸体,檬七竖八地摆满了整个阵地。
一名苏斯机士的尸体,软软地搭在焦黑的机甲残骸上。他的下半身已经被烧焦,胸口血肉模糊,只有一张脸,还清晰可辨。金黄色的睫毛下,淡蓝色的眼睛大睁着,带着一丝空洞和绝望。
在他身旁两米开外,是一辆【裁决者】机甲的残骸。
不可一世的钢铁斯巴达战士的脖子断掉了,胸口流线型的铠甲被开了个大洞,一只被炸断的腿已经不翼而飞,左手自关节处断裂,只剩下一根连接杆,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弯曲着。
如同棺材般的座舱,从胸口的大洞滑了出来。舱里的绿色营养液早已经漏了个干净,机士苍白的脸杵在焦黑的土地上,嘴大张着,脑后银白色的金属头颅,让这张脸看起来十分诡异。
旁边,数以千计的残骸、尸体,一片片地铺向远方。
有苏斯军的,有【裁决者】的,有查克纳的,也有匪军的。交战双方的士兵,纠缠着,倒在这不足两公里宽的山坡上。
一些人,只剩下了残肢断臂,碎成一块块的血肉洒得到处都是。另一些人,则还保持着遗体的完整。
有些人躺着,有些人蜷缩着,有些人跪在地上,头杵着地面,有些人则靠在机甲上,身体还保持着站姿。
虽然进攻的西约军才退了下去,阵地上还有零星的炮弹落下。泥土,人体残肢,钢铁碎片,在爆炸中如同水花般冲上天空。
远方的云霞,一片血红。
斯提勒坐在壕沟的泥地上,任医护兵帮自己裹着伤口。伤口在小腿上,敌人凶狠的一拳,砸碎了机甲的控制台,如果不是退得快,小腿就不仅仅是被控制台划出一条十几公分长的口子这么简单了。
伤口深可见骨,因为没有医疗舱,甚至连麻药都用光了,蹲在地上的查克纳医护兵,只能为斯提勒简单地包扎一下。
“长官,你需要到下面去治疗。”医护兵裹好纱布,又给斯提勒打了一针,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严肃地道。
斯提勒接过一位匪军战士递过来的香烟,狠狠抽了一口,摇了摇头。
“长官!”医护兵急了,声音大起来:“你的伤已经伤到骨头了,如果不尽快使用医疗舱,进行纳米修补,你会瘸的!”
破烂的战壕里,数十名查克纳战士都被医护兵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一名上尉转身向这边走了过来。
“瘸怕什么?”斯提勒嘿嘿一笑,“老子又不用脚操控机甲。只要手没断,人不死,我就不下去。”说着,他拍了拍医护兵的肩膀:“我这没事儿了,你去帮其他人吧。”
医护兵显然是个一根筋的家伙,听斯提勒这么一说,急的一脸通红:“长官……”
斯提勒狠狠捏了捏他的肩膀,制止了他的唠叨,淡淡地道,“老子整整一个特种营,丢了大半在这里了,兄弟,你睁眼看看,匪军有哪一个,负这么点伤就下了火线的?”
斯提勒的话,让旁边的查克纳战士,个个都红了眼眶。
那位走到他身旁的上尉,原本想要帮忙劝说,最终却闭上了嘴,垂首默然。
斯提勒身旁,还有十几名匪军机士,加上其他战壕里的,总数不会超过一百人。
正如斯提勒所说,特种营四百多位机士,没有一个是因为轻伤退下来的。其中有一半,在和【裁决者】的死战中牺牲了,还有一百多人,是战斗到机甲烂成废铁,才驾驶微型机甲退回阵地的。
这些失去机甲的战士,在前线指挥部的命令下被强行送离了阵地。
他们每一个,都是十级以上的机士,放在任何一个国家,他们都是受到严密保护的国宝!别说这上百人,就算损失一个,也能让军部的陆军将领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上尉亲自押送了两名失去机甲的匪军战士下去。他清楚地记得,两名刚刚退回战壕的战士,拿起便携式机关炮就想如同步兵一样投入战斗的样子,也清楚地记得,他们那通红的眼睛。
在查克纳士兵三个挟持一个的情况下,他才将两名匪军机士给绑架了下去。
一路上,两名匪军机士又踢又打,发狂般地挣扎。他们死也不愿意离开自己同伴的场面,让上尉至今想起来,依然觉得鼻子发酸。
谁说这只是一帮战斗力超强的民兵?
他们才是真正的战士!
连麾下士兵,都是这样,上尉更没办法劝说眼前这位特种营长下去疗伤。坚持任何劝说,都是对这位营长的侮辱。
从斯提勒淡淡的眼神中,上尉就知道,这位营长,没想过要活着离开。
这是一个典型的勒雷人。他有着勒雷人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天性。他的部下,有一半倒在了这里,他就是死,也不会让剩下的四十多辆【裁决者】突破这条防线。
只要他认准的事情,只要他的面前还站着敌人,生死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屁一样微不足道。
可是……
上尉痛苦地看着战壕里的匪军机士。
这些机士,或坐或站,或闭目养神,或埋头抽烟,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包裹着浸血的纱布,就和他们身旁的机甲一样伤痕累累。
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已经让这些匪军战士累得变了形。他们的脸颊,仿佛一下子就消瘦了下去,眼睛因为眼睑的下垂而变大,眼里看不见眼白,全是蜿蜒的血丝。
只有亲眼见过【裁决者】的人,才知道和他们交手,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普通机士,别说交手,就连抵挡一招两招,也不可能。双方的差距,根本就不是凭着一腔热血或拼命的念头可以弥补的。
有资格和对手拼命的,就只有眼前这些匪军机士。
是的,从交手开始,他们就一直在拼命。
青色机甲的性能,显然不如对方的十二代机甲,他们的手速,也比不上那些【裁决者】机士。面对敌人如同长江大河般的攻势,他们只有拼命,才能阻挡对方。
拼命这样的事情,一次两次可以,鼓起勇气,脑子里一片空白,拼上一分钟两分钟也可以。可是,谁架得住十几个小时玩命般的搏杀?!
机甲性能和手速的劣势,就需要加倍的体力消耗来弥补。当人疲倦到了极点,还要坚持战斗的时候,那种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没有铁人般的意志,绝对无法坚持到现在。
上尉不知道,这匪军机士,是怎么熬过来的。每一场搏杀下来,他们都像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仿佛随时都可能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可当敌人再度冲上来的时候,他们却又生龙活虎地迎上去,用他们那让人目眩神迷的操控技法,与敌人缠斗。
二比一的战损比数据,让匪军特种营看起来似乎尽落下风。
可是,大家只要想到加泰罗尼亚那场由十辆【裁决者】主导的战役,就能明白,击杀近两百辆【裁决者】,是多么伟大的一场胜利!
这是对比纳尔特帝国的重创,是【裁决者】战无不胜神话的破灭。
这个消息,足以让千万斐盟民众走上街头,载歌载舞欢庆整整三天!
而现在,创造这个奇迹的战士们,就静静地坐在这泥泞的战壕里,他们的长官手里捏着一支已经燃到了底的香烟,一口口地嘬着,不时因为小腿的疼痛而呲牙咧嘴地吐上一口唾沫。
上尉和自己的部下们,黯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战壕里那已经遍体鳞伤的机甲,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