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妖物志 作者:殷德杰 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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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村妖物志 作者:殷德杰 txt-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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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三——呐!”唱斗的声音高亢悠长,透出交易成功的喜悦。那时,安铺镇粮行几十家,而交易的品种十几个,有的买麦,有的买米,有的买绿豆,有的买黑豆。因此,唱斗的声音此起彼伏,而给唱斗声伴奏的,就是挖粮食和倒粮食的声音:“嚓!哗——”“嚓!哗——”

  李子套把豌豆“哗——”地一声倒进了一个空笸箩里。粮行老板说:“老主顾!又来啦?今儿扛的啥?”李子套说:“碗豆搅(豌豆里混和有大麦)。”老板就显得很高兴,说:“好,好!屋里有没有了?明天一下扛来,这几天好价钱!”

  正说着,李子套一个熟人来了,要买碗豆搅喂牛。可是老板却不卖。李子套说这是我的碗豆,你不卖我卖。老板说你的豌豆倒我笸箩里了,我当家……三个人说着说着就起了高腔。这时从屋里走出两个当兵的,按着腰里的盒子炮说:“吵什么吵什么!今天全粮食市上的豌豆黑豆我们都收下了!朱老板,过斗吧!”原来是国民党68军在这里收马料。李子套就说:“我不卖了,我不卖了。”两个当兵的拔出盒子炮就窜了上来。朱老板连忙拦住,说:“别别别,老总,这是我的老主顾,好商量,好商量。”老板又给李子套递个眼色,然后就过斗。“嚓!哗——一——呀!”

  一圈人都惊讶地望着朱老板,因为唱斗是不喊一的呀!

  李子套仍有不平气,这不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嘛!啥他妈68军,去年在安铺镇北边跟八路军打了一仗,被八路军打得落花流水,死了好多人。就会欺负老百姓!

  “老主顾,你在家量是几升?”朱老板悄声问。

  “14升。”

  朱老板大声唱道:“十五——哇!”又悄声对李子套说:“我给你量15升。老主顾,不吃亏吧?”

  李子套接了粮食钱就往西街后走。刚走出粮市,就有一个女人追上来,扯着他的衣袖,说:“哎哟!大哥好风采呀!走吧,让妹子伺候伺候吧!”

  李子套知道是碰上拉早客的了,望那女人一眼,心里说:“我让你伺候呀?我女人比你漂亮几百倍哩!”就往外挣。那女人拉着不丢,反将身子靠了上来,用高高的乳蹭他,说:“哥,去吧,我家暖和的很,屋里笼一大盆炭火,脱光肚肚子也没事的……”

  李子套“呸呸”两口,猛地一挣,袖子就从胳肢窝里扯烂了。

  李子套胳肢窝里夹着空布袋,一会儿就跑到了西后街。他看见了,他的女人靠在门框上,远远地望着他。看清是他了,就缱绻地迎上来。

  “哥,你咋了?看你跑得呼呼哧哧的,一头汗。”女人心疼地说。

  李子套就伸手去怀里掏钱。

  女人说:“看你,每次来都恁急!今儿就歇一会儿吧。”

  李子套把钱塞给女人,朝里屋望了一眼。女人知道他什么意思,就摇了摇头。

  李子套心里倒没什么。总不能盼着叫人家死吧?可是,他看见女人的脸上却十分的忧伤。她睁着大眼望着他,一扑闪一扑闪,两行泪就“哗”地涌出来了。“大哥,”她声音很轻很轻,但非常非常粘,“我想伺候伺候你。”

  李子套刚才被街上那个女人撩拨了一阵儿,已经心旌摇曳了。他的眼里,也就流出欲望的火来,第一次深情地去迎视女人的眸子。女人就大胆了,一下子搂住他,嘴里喃喃着:“哥,哥,我的好人,我的好人啊……”

  他们相拥着走进了女人的卧室。她抻开了崭新的花格被子,先把自己的衣服脱了,象一条浓白浓白的蛹,一咕龙一咕龙钻进被筒里,然后伸出两只触角,去解李子套腰里的战带,撕他的裤腰。李子套就也变成了一条黄莹莹的蛹,钻进了被筒里。

  当李子套一泄如注的时候,就猛一下醒了。他诧异地四下望望,哪里有女人?哪里有床?哪里有房子?哪里有安铺镇?四周荒草萧索,坟丘粼粼。原来他是躺在一片乱坟岗子里。他忽闪站了起来,怀中抱着的一捆哀杖“呼啦”一声掉在了地上。原来他是躺在一座新坟的坟头上。这里的风俗,人死以后,要做许多哀杖,亲友人手一支,拿不完就带到墓地,等坟头拢好后,将所有的哀杖收集在一起,竖在坟前。李子套梦中抱着的,就是这捆哀杖。

  李子套惊恐万分。他分明是进了安铺镇嘛,怎么走进坟园里了?他知道这个乱坟园,就在安铺镇北门外,距镇上半里之遥,在通往怪屯的大路西边,距大路也就三二十步。他寻找他的粮食。布袋是空的,卷成一卷,枕在头下。可粮食呢?他的碗豆搅呢?他在乱坟岗子里到处寻找。终于,在西南角的一个坟边找到了:那14升碗豆搅倒在一座坟前的化纸池里。

  太阳已经出来了,把每个坟头都照得红艳艳的,尤其是那座新坟,白幡在霞光和清风里轻轻地晃动,像一个白衣白裙的女人向他踟蹰走来。李子套不敢再看,赶紧蹲下,用双手捧他的碗豆,捧了很久,才把他的14升碗豆搅捧到了布袋里。

  李子套把豌豆扛到安铺镇,早市已经快散了。他随便将粮食出了手,就赶忙往西街后跑。跑到西街后,他才知道,女人两天前已经死了,得的急病。她就埋在北寨门外的乱坟岗子里。那里只有一个新坟。于是,李子套知道,他夜里是睡在女人的坟上;他怀里抱着的,也许不是哀杖,而真的是女人,是他的女人。

  李子套回家时买了许多纸,坐在坟前慢慢地烧,一直烧到天黑,纸灰把化纸池都盛满了。

  男人没有死。他又活了近1个月。在这1个月里,是李子套来照顾的他。男人总是哭,一边哭一边数叨:“老天爷呀!该死的你不叫死啊!该活的你不叫活啊!老天爷呀,你是咋当的老天爷呀……”

  第二十章   鹤妞

  鹤妞变鹤的事,前几年传得沸沸扬扬。

  鹤妞是李长范的妻子,娘家是山北人。至于山北什么村子,连雷大妮儿也说不清楚。雷大妮儿跟鹤妞好,鹤妞有心事好跟她说,因此,对鹤妞的根秧知道一些。她至今想起鹤妞,想起鹤妞离开怪屯的情景,心里既沉重又惊异。

  那年,是雷大妮儿丈夫因宝石的事跟喜娃儿打官司的第二年吧。

  8月里,天格外高,格外蓝。放眼往北望去,那卧龙山的山尖儿上,总有几片白云在那儿飘。有时会有一两只白鹤飞过那山尖,越飞越远,越飞越淡,慢慢地就看不见了——不知是被山尖儿挡住了,还是飞进了云朵朵儿里。鹤妞站在刚收割的稻田里,怀里抱着一捆稻子,定定地望着那山尖。当初,她就是从那里翻过卧龙山,落到这不川不山的怪屯来了。从此就没再回去过,回到那白鹤飞去的地方。

  苏三双手攥法绳,

  泪珠滚滚滴湿胸。

  仰望长天无限恨,

  声声哭的王金龙。

  自从三哥你走后,

  一去三年无踪影……

  鹤妞低声地唱。她想起了她的哥——他真正的丈夫。她唱的是《苏三爬堂》,是哥教给她的第一个段子,声音洪亮中带着沉郁的鼻音,行腔走调有点儿像坠子名角马香身。她又听到了哇唔河淙淙的流水声了,她一听到哇唔河的流水声就想起了她哥,想起她哥一面拉着坠子给她伴奏、一面教她学唱坠子书的情景。

  “跟上弦子!跟上弦子!跑弦啦!”哥大声地喊叫她,脚梆踩得特别响。“重来!”他嘴角一咧,没有眼珠的两只眼一挤,拔下一根头发,“重来!”

  “后音!后音!呶,舌头顶着上颏子,用鼻子哼,嗯——”哥停了弓,给她示范。接着就又把瞎眼一挤,拔下一根头发:“重来!”

  面前的头发已经放得跟弓子上的马尾那么粗的一绺了。她八岁学唱,哥对她要求很严格,不许她有一点懈怠和过错。但哥从没动过她一指头,也没向她发过脾气,而总是在他自己身上实行惩罚:他们讲定,她唱错一次,哥就拔掉一根头发。她看着那一绺头发,心疼哥,气自己笨,眼里慢慢溢出了泪水。哥若看见她的眼泪,也许会心软的。但他是瞎子,看不见,只是更起劲地晃动着身子,运着弓,把坠子拉得更加呜咽动听。“苏三双手攥法绳……”他领她唱。哥的嗓子有几分喑哑,但喉咙粗,后韵沉厚,是坠子书的正腔……

  啊!哥,你死的好苦啊!鹤妞把目光从山尖上收回来,落在山的前怀里。那里有一道崖,叫升龙崖;崖下有一条沟,叫狼洞沟;沟下有一座坟,是哥的坟。

  “呕——鹤妞,是你在唱啊!我当是收音机响哩!”突然,从河底下冒上来一颗披着散发的人头,像个恶鬼。鹤妞吓了一跳,马上认出是雷大妮儿。

  雷大妮儿知道鹤妞又在想她哥。她哥是在升龙崖摔死的,不过不是在怪屯,而是在谷屯。当时她也跑去看,是个瞎子,躺在谷屯西边的崖下,嘴里吐了一摊血,一只破三弦挂拉在崖半腰里。

  “嫂子,你在河里洗头哩?水可凉啊。”鹤妞说。

  雷大妮儿没有回答她,她有别的事急着向她说哩。她走上来把鹤妞往河边拉了拉,向着河下游一指。鹤妞看见河下游渡口处的河滩上,停着一辆蓝色的东风牌汽车,一个穿着嫩黄色线衣、戴着太阳镜的女郎,正跟一个中年男人对着头蹲在河的两边,撩着那清凉凉的水一边洗,一边互相逗着玩。

  雷大妮儿趴在鹤妞的耳朵上,幸灾乐祸地说:“刚才,我两条腿一叉把,骑拉到河上尿了一泡。娘那脚,叫这俩骚货尝尝老娘的花露水儿香不香!”

  鹤妞的脸立时红了。那男人是她的丈夫李长范,那女的是谷屯一个姑娘,鹤妞曾好几次看见她坐在丈夫的驾驶室里。对此,她并无多少醋意——她已经跟好几个男人睡过了,自己既没有为丈夫守节的义务,当然也就没有要求丈夫为自己全忠的权利。在她的一生中,只为哥守过贞操,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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