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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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见了我-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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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说,我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了。难道真是自己发疯了自己不知道?
  一个人疯了能不能记得自己疯癫时的情形?估计谁都不知道。
  我回想,昨天晚上我下班后干了啥。
  我哪里都没去,直接坐车回家了。我的思路很清楚,我坐在车上一直在构思下一部书。那将是一部绝顶恐怖的故事,那书从头至尾是一个极其喜庆的故事。男红女绿……婚礼……有锣鼓有唢呐……
  整个故事是彩色的。太鲜艳了,鲜艳得有点不正常。只是偶尔露出黑白色,隐隐约约,很模糊的一点点,一点点……
  我回家煮了点面,吃完就睡了。
  太太出差了。
  这样更说不清。假如她在家,或者假如我有社交活动,还有人给我作证。可现在,能谁证明我昨晚没有疯癫呢?
  我到了编辑部。
  我知道会有什么眼神迎接我。果然,我的助手见了我,她愣了一下:“周老师,您……来了?”
  她无疑看到了那张报。
  我不想解释,我很沮丧,我没说话就进了我的办公室。
  她后来进来几次,一会儿给我送信件,一会儿给我倒杯水,一会儿问我一句啥,我知道,她一直在观察我的神态。
  我感觉贼别扭。
  我提前离开了编辑部。
  我出门的时候,回头,见她正紧紧地盯着我。
  我冷冷地说:“我没疯。”
  第二天,太太就回来了。她进了门,第一句话就问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我没疯。他们胡说。”
  太太打量我的脸,又说:“德东,咱们到医院看看吧。”
  我说:“这是一个阴谋,我没疯!”
  我坚决不会对她说出那个虚拟的东西,我不想让她再承受我都无法承受的刺激。
  太太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根本不相信我。她出差前,就曾经看见第一份说我有怪癖的报道,而现在,她又看到这样的消息……
  她看着我的眼睛说:“德东,你是一个明白人,你要承认自己的病,你要相信医院。最近你的表现确实有点异常……”
  我一下感到了无助,我抱住她,惶恐地说:“你是我最亲的人了,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把我送到精神院去!假如以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了,你也要相信我!好吗?我没疯!”
  她心疼地抱紧我,把头偎在我怀里:“德东,今后,你别再写什么恐怖书了,好吗?我的薪水能够养活这个家……”
  那天夜里,太太紧紧抱着我睡着了。
  窗外细细的月亮呈猩红色。这世界一派荒唐。
  嗯哪,我是疯了。
  十三、天空中的影像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 海子
  我打算到陕北去。
  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我想念那里的连绵不绝的黄土高坡,想念那里淳朴的穷人,想念那里的膻膻的羊肉面。
  大约1995年我曾经驱车去那里看望我一个同行的母亲。那母亲一贫如洗,很老了。她儿子叫路遥。那次,我给那老人送去读者的15000元捐款。那次经历我终生难忘。那次回来后,我还接到个恐怖电话,那恐怖电话跟路遥家族的名誉有关,不提。
  另外我想躲开北京的噩梦,躲开周围一双双怀疑的眼睛,到陕北散散心。站在陕北那片蓝蓝的天空下,似乎就回到了童年,没有恐怖阴影的五颜六色的童年。
  还有一个目的是采风。
  我要去搜集些乡野的鬼故事之类,营养我的灵感。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在长途车上,我一直在用我智商不高的大脑在思考。
  我把以前那一切我解释不了的现象定性为幻觉,我把那个人定性为变态。
  我认真思考我和他的问题。
  我觉得再不能纠缠这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了,否则,我会荒废了我的一切事业,最后真的崩溃。
  我还要继续我的恐怖事业。
  我坐了一夜长途车。黎明时分,我在三十里铺吃了一碗热辣辣的羊肉面。(有支歌唱它——“问我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进了驼城。
  那是座老城,四周就是著名的毛乌素沙漠。
  我很容易地找到一个年逾古稀的退休老人,他叫王五,当地人称他“故事王”。
  “故事王”一个人生活,我想他的老伴可能是死了。见了他之后,我觉得他的眼睛好像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为啥熟悉。
  他的胡子很稀,脸很白。最近,我接触的很多人脸色都有点白。
  老人听我讲了来意,十分高兴,他端出上好的陕北米酒招待我。我和他一起盘腿坐在土炕上。
  那是一孔挺宽敞的窑洞,甚至都有点空旷。窗子上贴着已经退色的剪纸,剪的是鸡鸭鹅狗,十分热闹。
  “故事王”说:“我只给你讲仨故事。”
  故事一:有个人,他的单位给他分了套大一点的房子。
  他的家有只猫。
  他搬完了所有的东西,抱着那只猫走向新居。当他接近新居那个小区的时候,那只猫竟然很惊恐,尖叫不停,最后挣脱他逃掉了。
  猫认家,它跑回了旧房子。
  他追回去,看见那只猫缩在旧房子一角,不停地哆嗦。他又抱起它继续走向新居。
  那只猫这次叫得更惊惶,终于在他走进新居楼道里的时候,跳到地上,怪叫着逃掉了。
  他觉得玄,再次回到旧房子找它。那只猫见了他四处逃窜,不想让他抱走。最后,他还是把它抓住了,用布蒙住它的眼睛,把它抱出门。他想,这次走到哪它都不知道,它不会再叫了。
  那只猫被蒙住了眼睛,果然不叫了,它趴在主人的臂弯里,一动不动,警觉地聆听着,判断着。
  当他抱着它走近新居的房门时,那只猫突然又要逃!
  他早有防备,紧紧抱住它不放。那只猫惊恐至极,它用爪子疯狂地挠他的手,鲜血流出来……
  他疼痛难忍,把它放开了。
  那只猫再也没有回到旧居,它不知逃到了何方。
  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他住进那个新居之后,四处找那只猫,到底没有发现它的踪影。于是,他就不再找了。
  新生活开始了。一切都很正常。
  很多天过去,有一次,他下班回家,突然看见家里的地板上有很多小老鼠,刚刚生出来,它们慢慢吞吞地四处爬。
  老鼠?哪里来的老鼠?
  他四处找,终于在卫生间一角发现了一个很小的老鼠洞口,还有刚出生的小老鼠从那洞里往出爬。
  他慌了,用脚踩那些小老鼠。
  恐怖的是,小老鼠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出来。好像就是那个洞口把它们生出来的一样。
  那里面肯定有一只老鼠,它躲在洞里,一直不露面,只是不停地往外输送小老鼠。这个人傻了,想,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陡然想起家里那只逃之夭夭的猫,一下有点恐慌。
  那只猫一定是怕它才不肯进来!
  可是,猫为什么那样害怕洞里的这只老鼠?
  他点火熏烤那个洞,自己都被呛得不停地咳嗽,可是不顶事,小老鼠还是一个接一个摇摇晃晃往出爬……
  他又灌水淹那个洞,水都满了,溢出来了,还是不顶事。小老鼠还是水淋淋地一个接一个地往外爬……
  他用碎砖烂瓦堵那个洞,很快就被小老鼠顶开,还是一个接一个往出爬……。
  他用镐刨,用锹挖,把新居都破坏了,挖了很深很远,那洞似乎一直没有底……
  他没办法,就傻傻地看,看小老鼠越来越多,渐渐覆盖了他家的地面,桌子,床,渐渐覆盖了他的脚面,他像那只猫一样怪叫着破门而出……
  他始终没有看见那只可怕的女鼠长得什么样……
  ——我听着听着,惊呆了!
  为什么?因为“故事王”讲的这个故事和我写的一个故事类似。我那个故事叫《程序》。而那本书稿正在出版社,还没有出版。
  他怎么讲出来了?
  而且,我承认,他比我高明。他的高明之处在于,故事里的那个人始终没有见到那只可怕的老鼠。
  他的高明之处还在于,他把那只老鼠称为“女鼠”。
  女鼠。
  这名字就阴森。
  故事二:有个男人,他横穿一片草甸子。
  太阳很热,把整个草甸子都晒蔫了。可是,他走着走着,却突然感觉到脊背发冷。
  他回头看,除了一条时隐时现的土道,啥也没有。
  他继续走。走了一段路,仍感觉芒刺在背。
  他再回头,还是啥也没有,荒草连天。
  他疑惑地想,真是怪了。
  当他第三次回过头的时候,吓傻了,他这次看见了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的眼睛绿绿的。
  最早这个男人认为它是狼——尖尖的耳,绿绿的眼,长长的尾巴拖地,当然是狼!但是,后来他一口咬定它不是狼。
  男人一下丢了魂,他愣愣地和那个东西对视一阵,猛然转过身,撒腿就跑。
  那个东西在后面追。
  他跑了一段路,回头看,它跟在后面,不远不近,还是刚才的那个距离。
  他根本甩不掉它。他慢下来,它也慢下来。
  他蓦然感到他的奔突是徒劳的。
  他停下来,回头久久地看着它。终于,他发疯了似的吼叫起来:滚过来吧!它却心不在焉,转头看别处。
  他快崩溃了,双膝一软,朝它“扑通”一声跪下去。可是,它好像不懂这是啥意思,眼睛一眨一眨地看。
  他起身继续走。
  可是,他的腿如筛糠,已经走不了了,他就在地上爬。
  他不适应这种走法,爬得太慢了,那个东西渐渐接近了他的屁股。
  他的四肢同时抖动,爬都爬不了了。他转身坐在荒草上,惊恐地回过头,看它。
  它也看他。
  他和它是那样近,他甚至看见了它的眼角有一颗眼屎,它的嘴角挂一根草棍儿。
  天很蓝,草甸子一片寂静。它和他就那样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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