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我随时准备着帮助你。”古根海姆毫不犹豫地保证道。哪怕他的这位钢铁大亨继承人朋友以自家出售的钢铁会在海水中融化为理由要求泰坦尼克号减速,他摆明了无条件支持卡尔的任何说辞。
伊斯梅的脸黑了黑,他们坐在这儿还没说到正题,就有人站在卡尔这方准备反驳他了。但他庆幸的是,在场最有地位的阿斯特四世并未急着提前给出态度。
喝了口手上的热葡萄酒,德裔美籍富豪阿斯特对侍者招手,示意他去给新来的两位男士准备饮料,他说:“外面的气温都赶上新英格兰的冬天了。你们知道,我们这种人喜欢在冬天喝热葡萄酒,尤其在圣诞节期间。”他顿了顿,放下酒杯,看着伊斯梅,“我几乎能猜到卡尔愤怒的原因。对于严谨到恨不得把所有动作全部制定下规范的人来说,泰坦尼克号首航过程超常的速度带给他的痛苦,那种神经仿佛被磨砂轮磨的感觉。。。。。。哦,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次体会。”
刚好走到酒柜边,卡尔回过头惊讶地看着阿斯特:“你体会过?”他神经的坚韧程度超过了阿斯特的预料,他仅仅感觉焦虑,还没有对方说的那么严重。
“我搭货架裁木板时,看错了尺子刻度,木板长了一厘米。”阿斯特四世除了是富豪,还是个业余发明家,他对他心中属于‘同类’的卡尔露出后怕的目光,“天呐,我的朋友,你一定知道那种木板长了一厘米却发现自己已经把锯子放回仓库底部的绝望感!我当时几乎快疯掉!”
卡尔配合着表示感同身受:“我会恨不得让这个败笔从世界上消失。”
“我们总是那么有共同语言!”阿斯特热切地表态。
眼见话题越扯越远,伊斯梅急忙出声:“人总要冒险的,我们总得做些什么挑战自己。”他环视休息室内的成功人士,“我不相信诸位是那种永远循规蹈矩的人。”
“所以呢?伊斯梅先生,这不能解释您明知前方注定有危险却依旧向前的行为。”卡尔立在酒柜旁,漫不经心地拿出一个空酒杯,“我看不出无视众多冰山警讯能为您带来什么好处。”
你当然看不到好处,因为泰坦尼克号减速你才有好处!深吸一口气,伊斯梅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说:“卡尔,你是泰坦尼克的钢铁供货商之一,你最能理解什么是‘永不沉没的船只’。我的自信来源于此。”
擦拭过酒杯后,卡尔把白色布巾放在小竹篮里,又拿起开瓶器准备打开酒瓶:“几个小时前,设计师安德鲁斯先生才对我说,这艘船并非毫无弱点。布鲁斯,我在为你着想。”
“你已经丧失了锐意进取的激情!”伊斯梅暂时找不到说辞,不甘地灌下一口红茶,“你得学会冒险!”
古根海姆清了清嗓子,说:“安全最重要么!”
投资失败的管道大亨没能得到白星公司主席的回答,他听到美国的钢铁大亨继承人、他本就有钱有能力的朋友缓缓道:“布鲁斯,我明白你的想法。每个人都得尝试自己这辈子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我理解那种明知死亡临近却依旧无畏的心情。”
“我从小就开始滑雪,八岁的时候,我从平缓的山坡开始,绕过山林里密集的松树,飞过树梢,最后从冰冻的瀑布顶跳下。”啵,酒瓶打开,黑发男人优雅地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把酒瓶放回原位,“我那时不知道什么叫危险、什么叫害怕。”
“后来逐渐年长,经过十余小时的攀登,独自站在数千英尺高的山峰上,我脑海里只有一个词,激动。” 卡尔至今还记得,自己站在六千多英尺高的山顶,透过薄薄的云层举目四望,高高低低几百个山峰匍匐在脚下,几乎能看见半个欧洲的感觉实在太美。
上面是天,下面是绵延无尽的山脉,中间是呼啸的寒风,还有将从山顶滑下的人。
黑发男人唇角勾起,露出一个从未在卡尔·霍克利脸上出现过的,冷酷、疯狂、兴奋的笑容。这样的表情,反而让以严谨冷漠示人的男人显得鲜活起来。
用白兰地润湿了自己干燥的嘴唇,他说:“那种比挨了枪子再打一剂吗啡更奇妙的感觉,让我即刻明白,接下来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表演。”
黑发男人营造的气氛使在场所有人屏住呼吸,期待地望着他,等候接下来的故事。
没有去看他人眼底的期待,卡尔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他回忆道:“轻巧地跃下,落在近乎垂直的山壁上,脑海里所有的思绪犹如潮水般褪去,没有思考、没有迟疑,依赖身体的本能转弯、跳跃。不需要人见证,独自沿着山麓的轨迹蜿蜒而下,在皑皑白雪上留下痕迹,与雪崩并肩而行。”
在冰川滑雪场滑过雪的人都知道,大于五十度的山坡能让人无法控制自己下滑的速度。闪电般的速度极其考验个人的反应能力,滑行又容易惊扰雪山引起雪崩。。。。。。在穿越荒无人烟的冰川时,如果不能一鼓作气坚持到底,就只有死亡这唯一的后果。
“任何一个失误都能使人死无全尸,可我做到了。”
“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血液犹如沸腾的岩浆,忍不住想大声欢笑。”
“离死亡越近,越能体会自己存在的事实。凛冽的风雪打在脸上引起的刺痛提醒我,我还活着,正在飞翔。”
“好似那就是自己人生的巅峰一样。”
对伊斯梅温和地笑起来,卡尔缓缓说:“我不是懦夫,不会因为可能死亡而停下脚步,我劝告你,是因为我清楚,若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一等舱休息室迎来长久的沉默,只有木柴在壁炉里劈啪作响。这群上流社会精英没有体会过卡尔那‘不顾一切的疯狂行为’,带着些许向往的他们在回味。
最先回过神的是坐在角落里的美国小说家杰克·福翠尔,他抹了把脸,思绪拉回现实:“减速吧!伊斯梅先生。别问我为什么!”听过冒险故事后,他最想坐在温暖的室内,捧着自己的热咖啡,安安稳稳地到达目的地。
“附议!我本来就不着急。”壁炉的暖气刺激下,阿斯特打了个喷嚏,他抚摸着蹲在他脚边的宠物狗凯蒂的下巴,殷切道:“卡尔,你知道我也写小说,那么,能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
“阿尔卑斯。其余自己猜。”黑发男人只给出绵延欧陆巨大山脉的名字,并不细说。
“好吧,我明白你不想广而告之的心情。”阿斯特不再追问,他完全理解上流社会人士的心态。
至于自认利益与卡尔完全相反的伊斯梅,在离开前只留下一句:“让我再想想。”
这是一句敷衍,泰坦尼克号不会慢下来,除非有人能劫持这艘船。
很明显,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除非’后面的假设,比劝说船长与伊斯梅更加不可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 看出来没,大部分人其实都没意识到冰川警讯+全速的泰坦尼克号的杀伤力,他们认为减不减速都无所谓。
注:热葡萄酒,在日耳曼国家或地区很受欢迎,人们常在冬季,尤其是圣诞节饮用。
… … …
沉船,沉船,沉船!!!
☆、无眠
男仆洛夫乔伊拿着纽约最新传来的电报在船上可能的地方找了一圈,终于在二等舱餐厅角落里找到同雇员乔治·霍夫曼一家以及一对父女坐在一起‘晚餐’的雇主。准确来说,霍夫曼一家与小女孩坐在铺开大桌布的长桌前享受食物,他的主人与那位脸上有个刀疤的父亲在喝啤酒。
难以想象他高傲的主人同平民坐在一起相谈甚欢的样子。洛夫乔伊搓了搓胳膊,鼓起勇气朝他那看起来心情不好的雇主走去。
“先生,纽约传来的电报。”洛夫乔伊在卡尔身后站定,恭恭敬敬地小声说。
没有回头,单单伸出一只手接过仆人递上的电报,卡尔把折叠好的纸张展开,第一张纸上面写着:‘七位买家已全款转账,卖价两千三百万,周一上午开市交割。’第二张纸上是七个买家的简单身份信息。
“啧,比预期多了几百万。”卡尔有些怀疑是昨晚舞会的功劳,编辑们出色的语言运用能力使泰坦尼克号的名气更上一层楼,令很多人对白星公司的预期相应增高。不过,也可能是他的雇员遇见了钱多脑子笨的人了。谁知道呢?
不能小瞧某些人对数字或者钞票气味的敏感。囫囵着吞下嘴里的烤肠,霍夫曼抓起餐巾擦了手和嘴,来不及喝口苹果汁,在妻子琳达责备的目光中撑住桌沿伸长脖子盯着卡尔手上的电报,眼中放出金色的光芒:“什么几百万?”
把电报折好放在霍夫曼面前,卡尔没有回答助理明显不过脑子的问题,他沉吟道:“我在考虑是否补写一张授权委托书。”他不想费心去钻数十年前的漏洞,也不想等周一来到后对方在交割当场毁约,“我该完善所有程序,堵死对方反悔的路。”
身处船上的餐厅,霍夫曼在短暂激动后冷静下来,意识到某些事情不适合在公共场合讨论。他悻悻地坐回座位,没有立刻打开电报,反而将纸张放在衣兜里,收起眼中金色的光芒,咂吧着嘴:“我不问你写给谁,只问一句,写了有什么用?你在船上!”
自己在船上,写了也不可能及时交给对方,卡尔却不在乎:“我亲笔书写、签名盖上印章,再把落款的时间写对,把它贴身收藏。”他想起泰坦尼克号不可能减速的情况,脸色逐渐冰冷起来,“说不定这张纸明天就能起作用。”
“随你。”不太理解雇主的话,又察觉雇主心情不佳,霍夫曼干脆耸了耸肩,放弃自己的好奇,转移话题:“听说你跟船东伊斯梅先生吵了一架?”
千万的利润没能缓解恶劣的心情,听到霍夫曼提起伊斯梅,卡尔感觉自己的心情更糟了些。没有表现出来,他淡淡地回答:“没有的事。仅仅就泰坦尼克号、冰山、减速这三个关键词为中心发生过争论。”
霍夫曼夸张地摇动带着块牛排的叉子,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