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天揉眼醒来,“怎么了?”
她想说一句没事,一张嘴却发现果真咽炎发作了,整个嗓子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痛得说不出话来,她摇摇头,喑哑着回答,“想上……厕所……”
她掀开被子下床,才发现自己几乎站不稳,睡一觉就能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卫生间里明亮的白灯照着韩念煞白的脸色,过高的体温烧得她嘴唇起了一层白皮,干裂地贴在粉色的唇上,把唯一有血色的地方也遮住了,映在镜子中的人像一张纸片,毫无生气、脆弱无力。
她撑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让自己站稳,一遍遍地默念,“他不会骗我,他不会骗我,他不会骗我……”沙哑的声音在空寂的夜晚里轻得像微风,又像深秋时夏虫喑哑悲怆的嘶鸣。
是的,韩复周曾经和她说过——“思思,爸爸绝不会骗你。”
在这个世界上,她相信唐亦天,却也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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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不看医生,光靠躺着,韩念的病到了第三天就更重了。而她还是既不肯去医院,也不肯吃药。唐亦天被她气得没辙,问她,“你是不是在我面前就这么作?”
她懒懒地一笑,反问,“那我换个人?”
唐亦天伸手在她惨白的笑脸上轻掐了一下,“我已经约了苏海梅,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她就好。”
韩念握住他的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掌是那样可靠又有力,“亦天……”她觉得心像被利刃一点点剜着,一片片割得血肉模糊,她知道这件事太过残忍。“你还是觉得……你爸是被他害的吗?”
如果唐亦天那样坚定不移,就像自己一样,那么对他来说,即使只是保住韩复周的命,恐怕也是一种无法原谅自己的痛苦与折磨。
她知道,自己因为还爱着他有多么煎熬,而他只会比她更加煎熬。拉着一个人紧紧不放,让他陪着自己坠入地狱,这是爱,还是自私,还是因为爱本身就是一种自私?
他反手轻轻握住她,“我答应过你。”在这个世界上,我答应过你的事,每一件都会做到。
“嘭嘭!”两声敲门声,小耀灵像颗出膛的子弹冲进了房间,“妈妈!我放学啦!”
一进门就看到妈妈飞快的用手抹了抹眼睛,他立刻两腿一瞪就往床上爬,“妈妈,你怎么哭了?爸爸打你了?”
唐亦天单手拎起这个小调皮,把他放到一米开外的安全距离,“我哪敢打你妈妈?是你妈妈不肯吃药。”
耀灵又往妈妈身上扑过去,可唐亦天怕他被传染,拽着一他衬衣的后领,任由他两只小手在空中乱划,像只在水里扑腾的小海龟。
“妈妈你怎么不听话啊?你是不是怕药苦?不吃药就没有小红花呢!”
韩念皱眉瞪了唐亦天一眼,怪他拿小孩子来逼自己。现在她只好硬着头皮忽悠耀灵,“没有啊,妈妈是想等一会再吃,因为水烫……”
耀灵立刻扭头看爸爸,唐亦天松开抓他的手,端起杯子咕嘟了一大口以证明杯子里的水温度正好。
韩念没辙,恨恨地抓过药片丢进嘴里,她不就是想多磨蹭几天病得晕乎乎得就不用烦恼了吗?
看妈妈一口把药吃了,耀灵立刻竖起大拇指表扬妈妈,“妈妈,真勇敢!你忘了吗,你说不吃药的话,什么都会忘记呢!”
关于她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的事唐亦天也知道,接过她手里的空杯子,唐亦天也打趣了一句,“你要是连我都给忘了,怎么办?”
耀灵鼓捣着小脑袋点头附和,“对!还有耀灵呢!不能忘记的!”
韩念看了这对父子一眼,浅浅地笑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失去一切也不想忘记的,确实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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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亦天约了苏海梅周日的午后见面,苏海梅似乎并不意外他来找自己。从她的话语里,唐亦天能感觉到,苏海梅觉得他应该和她是同一阵营的,只是这些他都没和韩念说。
清早他起来时,韩念还没醒,她最近病得昏昏沉沉,可实际睡得都很浅,昨晚医生给她加开助眠的药,她才能睡得这么沉。
唐亦天悄然起身下楼,打开一间平时上锁的房间。大概还是一周前打扫的,春天干燥灰尘大,屋子里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这里放着唐亦天父亲康凯和妹妹唐亦柔的灵位和遗物。
拉开窗帘,阳光下空气里那些细碎的微尘变成了透明的金色。
闷沉的一声,双膝落地。
迎着光,那些微尘震起又落下,地板上拉出长长的灰影,高大而清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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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dise私人会谈的包厢,绝对的隔音,安全,没有任何人可以来打扰。
苏海梅来的时候,唐亦天正在沏茶。
“听说唐先生手受伤了?”苏海梅坐下,客套了一句。
唐亦天抬起左手微微动了动,“一点小伤,今天刚去了绷带。”
苏海梅笑了,“听说是英雄救美,还把顾家老太太气得不轻?”
“我以前还不知道贺太太的消息这么灵通。”唐亦天递上一杯茶,苏海梅客气地接了过来。“唐先生消息也不比我差。”她笑了笑,暗指他竟然知道自己从沈瑜手里得到资料的事。因为沈瑜曾和她保证,这件事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既然我们都是消息灵通的人,那就别绕弯子了。”唐亦天开门见山,“我想要那份资料,你开价吧。”
苏海梅微微蹙眉,略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唐先生是不放心我?”
“我比你晚一辈,这里也没有外人,贺太太还是叫我名字就好,太过尊敬我承受不起。”唐亦天客气地说,“另外,我并非不放心你,而是我和你的目的不一样。”
“你不想要韩复周死?”苏海梅刚端起杯子送到嘴边,又放了回去,“可是……”
唐亦天坦白;“可是我是把他送进深牢大狱的人?没错,我是恨他,可是我想留着他的命。”
苏海梅稍稍一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因为韩念?”
“那么贺太太你呢?”他反问了一句,“据我所知,贺家和韩家并无任何过节,可是贺太太却一直恨韩复周,甚至当年的储存卡……也是你寄给我的吧?”
“……”苏海梅沉默了一会,“是的。你猜到了?”
“这个世界上,只要做过的事,就一定会被知晓。未必要靠猜。”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刚泡好的银针,贺太太还是先喝一口,我们接下来要谈的还不少。”
苏海梅浅酌了一口,却没有品茶的心思。唐亦天问,“贺太太你,为什么一直恨韩复周?甚至比我还想要他死?”
苏海梅放下杯子,一张眉目动人的脸此刻阴郁幽沉。“如果你是来要走文件保韩复周的话,恕我无可奉告,我也没什么能和你继续谈的了。”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着拿起包就走到了门口。
“NSJ和盛世还有合作,而且你知道如果我和顾氏联手,贺家基本没有赢的可能。”唐亦天并不愿意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苏海梅,一来,她与自己毫无过节还是长辈;二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做法代表了正义,而唐亦天此时却不是。
他觉得讽刺,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甚至不忠不孝,他没有任何资格去问苏海梅要那份文件,可他却又不得不为之。
苏海梅也是这样看他的。
她猛然转身,小巧精致的水晶手包就一下砸了过去,唐亦天没有躲也没有避让,看着那尖锐的棱角砸上自己的额角,湿热的液体涌出来沿着眉眼流淌,视线里鲜红一片。
“唐亦天!亏我看你当初拼劲全力整垮韩复周,还觉得你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如今看来你也只是个为了女人就什么不管不顾的窝囊废!你对得起你父亲吗?!你竟然想要留韩复周的狗命!他那样的人,死一百次都不为过!”
唐亦天没有伸手去擦,任由那液体滑过下颌钻进他衬衣的领口,粘腻、腥锈。
苏海梅绝对有资格这样斥骂自己,唐亦天知道。他不知道的是,苏海梅为什么那么恨韩复周。
苏海梅脸色苍白,像是有滔天的恨意占据了她身体的全部,那种恨唐亦天认识,现在的苏海梅,就是四年前的他自己。
“你知不知道,那年、那场泥石流……死了多少人?”她看着唐亦天,一字一顿地说,“你又知不知道,那场泥石流,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PART 45
在1994年的4月24日之前;西南边陲的白墨县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之所以叫白墨这个好听的名字,是因为这里盛产锡矿。
作为全国锡矿最多的省份之一,云南省的锡矿储备量占全国的百分之三十以上。白墨县隶属M城,距离锡都个旧不远。因为地处边陲,发展落后,九十年代时那里还完全是一座闭塞的山中县城。
1983年韩复周大学毕业,响应国家“知识青年支援边疆”的号召,志愿支边,分配到了西南边陲白墨县县政府工作。虽说是县城,可经济……或者说根本没什么经济可言,彻底的落后。县下隶属的十五个乡镇都是自给自足农耕生活方式;一年几次的集会上也都是最原始的物物交换。
这让一批原本想要大展拳脚的大学生们都傻了眼,他们所有的知识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甚至还不如会耕田施肥来得有用。
第一年所有人都叫苦不迭,陆续有人托关系调回了城市。留下的大学生里除了韩复周,还有来自J市的范心竹。
韩复周虽然也是从城市到的农村,但那里远不如J市发达。在那个年代,范心竹竟穿了一条时髦非常的大红色连衣裙。那样一抹红色,在山清水秀的县城里,像一朵明艳动人的玫瑰。
韩复周是支边大学生中的翘楚,一年后他升职为县下一个乡镇的镇长,同年与范心竹结婚。第二年,他们的女儿出生。
农业经济发展缓慢又艰难,韩复周想到了利用资源,开锡矿。层层申请,级级报批,终于在九十年代初,白墨县在山上建起了选矿厂和冶炼厂,隶属政府管理。
锡矿的开挖一下带动了整个县的经济,韩复周成为了白墨县县长,他的秘书正是方亮。
1993年年尾,苏海梅的丈夫作为技术人员被聘请到了白墨县做指导工作。苏海梅随行来到了这座日渐富饶的县城。刚来不过几个月,第二年年初苏海梅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离开白墨县回家安胎。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刚走一个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