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村子里几乎所有成年男子都已经去当兵了,你们还想怎样?”一位妇人说道。
“这不是还有么?”小个子男人眼尖地发现人群中几个十几岁的男孩,他指着他们说道,“他们都到了为国家做贡献的年纪,都可以去参军。”
“我倒要问问了,你为什么不去打仗?”索夫洛娃大婶叉起了腰,恶狠狠地瞪着一高一矮两个狗腿。
“……”小个子男人一时语塞,而胖男人则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强词夺理地说道。“每个人分工不同!我们都在为革命事业做贡献!”
“我呸!”索夫洛娃大婶再次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我不跟你废话!”胖男人硬声硬气地说道,他走向人群中的几个男孩,眼睛里散发着攫取的光芒。“今天必须带他们走!”征兵任务越来越重,完不成任务就要被扣工资,他就没钱养活一大家子人。他才不管符合不符合条件呢,只要人数够了就算万事大吉。
“你敢!”索夫洛娃大婶抢先一步挡在了胖男人身前,“你休想把他们带走!”
“你让开!”
“我不让!”
“我命令你,让开!”
“我就不让,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允许你们把他们带走!”
胖男人不再言语,一拳打向索夫洛娃大婶,索夫洛娃大婶躲闪不及,踉跄了几步,被他打到了一边。
“大婶!”男孩子们跑了过来,他们围住索夫洛娃大婶,担心地看着她。
“你居然敢打人?”村民们愤怒了,他们早就厌恶了无休止的征兵和税赋,早就厌恶了看不到尽头的战争。如今看到两只狗腿在村子里撒泼,特别是看到人人都尊重的索夫洛娃大婶被打,他们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围住了那两个人,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们。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胖男人和小个子男人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与刚刚的不可一世判若两人。
“打死这两个恶鬼!”不知谁说了一句,村民们涌上前来,开始痛打两只狗腿。女人们则捡起石头,使劲丢向他们。
“哎哟!哎哟!你们,我要向斯大林同志检举你们!”小个子男人一边躲,一边不忘恐吓村民。村民们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两个讨厌鬼身上。
不过,村子里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妇女儿童,力气并不如这两个正值当年的男子,他们俩鼻青脸肿地摸出了一条血路,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看你们还敢来!”一位老者气得胡子都歪了,他凶巴巴地瞪着两人逃窜的背影,恶声恶气地说道。
“再来,还打!”一位年轻的女子说道,她的丈夫去了前线,生死未卜。
“大婶,您怎么样?”一个男孩担心地问道,他叫列夫,正是前阵子去大婶家偷鸡蛋的男孩之一。
“我没事,哼!这把老骨头还扛得住!”索夫洛娃大婶受了点皮肉伤,脸肿了一块。不过依然凶悍。
“谢谢您保护我们。”男孩们由衷地说道。
“大家都会保护你们的!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去送死!”索夫洛娃大婶说道这儿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
“对,不能让他们去送死。”村民们纷纷附和着。他们要保护村子里仅剩的男丁,保护他们的后代。
“咦?谢廖沙哥哥怎么没来?”
“他伤还没好。”
“大婶,您也要小心。别让他们再把谢廖沙送到战场上去。他已经够苦了。”一名村民好心地提醒道。
“我会的。”索夫洛娃大婶说道。村民们只知道谢廖沙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在休养。他们不知道的是,谢廖沙其实已经残疾了,由于没得到及时有效地治疗,他的左臂留下了后遗症,行动非常艰难。只能主要靠右臂生活了。
讨厌的人被赶跑了,村民们纷纷散去。索夫洛娃大婶也回到了自己家。几个男孩子凑到了一起,窃窃私语了一阵。
“你们知道吗?我觉得谢廖沙哥哥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自从他受伤回来之后,索夫洛娃大婶从来不让我们见他。”
“那是因为谢廖沙哥哥的伤没有养好。”
“可是为什么他连头发的颜色都变了?我那天去大婶的后院,想偷点吃的,嘿嘿……然后我看到后院闪过了一个身影,肯定是谢廖沙哥哥。他的头发变成深棕色了,可他明明是金黄色的头发!”
“肯定是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而且我觉得他好像样子也变了……谢廖沙哥哥身材没这么瘦。”
“不可能!”
“或许是去前线打仗之后,人就会有很大的变化?”
“那我也能变高吗?”
“快住嘴,谢尔盖!你简直太蠢了!”
“你才蠢!”
“好了,大家都不要说了!今天的事我们都看到了,索夫洛娃大婶为了我们,都被坏人打了!所以,不论大家看到了什么,都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说!”
“对!我们就等谢廖沙哥哥完全康复了,再去找他!”
“谁都不许再偷大婶家的东西了!谁再偷,谁就是小狗!”
“对!就这么决定了!”
孩子们达成了意见一致,心满意足地各自回家了。索夫洛娃大婶一进家门,屋子里的男人便看到了她脸上的伤。他走上前去,想仔细看个究竟。
“你到一边去!”索夫洛娃大婶不耐地挥了挥手,她拿起桌上的酒瓶猛灌了一大口。“别管我,我没事。”
男人焦糖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了担心,他走到里屋,从抽屉里翻出了药膏,递给了跟着走进来了索夫洛娃大婶。他的脸色比去年冬天时好了很多,整个人也精神了起,只是行动上还稍有不便。
“养好了伤就该回去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懂我的意思吗?”索夫洛娃大婶接过了药膏,往自己肿起的脸上轻轻涂抹着。她深深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目光中交缠着悲伤与同情之色。“你的家人也一定很想你吧?”
家人?男人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几个身影,最为清晰的是那个总是对他吹胡子瞪眼睛的人,那个似乎永远是乐天派的人,那个深爱着他的人,那个与他约定,不结婚就是小狗的人。他没有一日不在想念着她和他们。他从死神的魔爪中挣脱之后,努力而艰难地活下来的唯一信念,就是再次见到她,和他们。
Chapter 175 劫后重生
埃拉,恐怕我不能履行我们之间的承诺了。对不起。施特雷洛在心中默念着。他迅速爬回了机舱,掏出了腰间的手枪。
埃拉,我爱你。这是施特雷洛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想法。他缓缓抠动了扳机,枪声惊起了树林中的鸟儿,它们四散飞走了。
就在施特雷洛开枪的那一瞬间,迫降的飞机突然间晃了一下。他的子弹打偏了,从他的脖颈处进入,穿透了他的左肩膀。一阵剧痛让施特雷洛迅速失去了意识。鲜血从他的脖颈和肩膀处不断涌出,染红了大片机舱。
驻扎在附近的苏联人在看到施特雷洛迫降的飞机之后,迅速组成一支小分队,向迫降的方位逼近。战争让许多人丧失了人性,让更多人选择了另一种生活。如果能生擒一名德国鬼子,他们发誓,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就像德国人曾经对待苏联战俘一样。
正当苏联人逐渐向施特雷洛靠近的时候,一位健壮的苏联妇女却先于他们发现了机舱里的施特雷洛。她的村子里这里并不近,只是她听说这片森林中有新鲜的野蘑菇。村里的一个孩子生了急病,她想为他煮点蘑菇汤。她走了很久才到达这里,刚采好一些蘑菇,就看到有一架飞机停在那里,顶上还冒着黑烟。
虽然她不懂飞机的型号,但尾翼上的万字她还是认得的。这是德国人的飞机!她的儿子在不久前的一场战役中阵亡了,他的所有勋章和阵亡通知书一起寄到了她的家中,她悲恸到不能自已。那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生活的重心。她反复地诅咒着每一个德国人,她恨不得他们全部为她的儿子殉葬。今天她看到了一架德国鬼子的飞机,顿时恶向胆边生,她倒要看看,该死的德国人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她走上前去,颤颤巍巍地爬上了机舱,当她看到机舱内的场景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机舱内,一个与她儿子一般年岁的德国军人倒在血泊里。他的双眼紧闭,似乎没了生气。年轻的脸庞上布满了死神的印记。他是那样的年轻,削瘦的身体看起来是那样的脆弱而不堪一击。她摸到了他的身份牌——汉斯·施什么什么。她认的字不多,只能看得懂这些。她又从他的上衣兜里摸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子,笑得那样无忧无虑,仿佛天大的愁事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这是他的恋人吧?可惜他们从此要阴阳两隔了。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中一片恻然。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说不定和她的儿子一样,是被迫上战场的,他的家人也正在苦苦盼着他回去。她叹了口气,正要离开这里,却听到这位年轻的飞行员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他还活着?她吃了一惊,凑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的气息吹到了她的手指上。这证明,死神的确还没有夺走他的生命。
哼,活该他疼死。让他失血过多而死吧!她恨恨地想着。可当她看到他年轻的脸庞时,又是一阵不忍。他和我的儿子一般大呢,他就要死了。他就要像我的儿子那样,死了。
这个念头让她沉重起来,她没法坐视不管了。她努力将他拖出了机舱,扯下衣服上的一块布,简单地为他包扎了一下,然后背起他往树林的另一边走去。那是通往回家的路。她离开后不久,苏联人赶到了现场,他们没有找到飞行员,在附近搜寻了一圈。不过,他们搜寻的路线与她离开的路线岔开了。他们没能找到施特雷洛,而再后来的德国人也没能找到施特雷洛。他被官方宣布阵亡了。
施特雷洛的生命力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强大,那位苏联妇女背着他,走了整整一天,直到夜里才回到村子。她把他放在床上,发现包扎他伤口的布条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他的嘴唇开始发紫。她心中暗叫不好,赶忙找出创伤药来。可她发现好像有一颗子弹陷进了他的左肩膀里。她不是医生,也不太懂医术,但她知道必须把子弹取出来。她忙活了好久,直到天擦亮才终于把捡来的伤员安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