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玉鸣径直走了过来,看到她以后,眼神似乎变得明亮起来:“雯姐,你回来了。”语气诚恳,目光坦然,虽然同样是十年未见,却并没有显得惊讶,倒让她觉得轻松不少。
“你怎么来了?”文雨想起了医院里的耿启忠,所有人都笼罩在父亲去世的阴影下,不得喘息,这场车祸的另一个受害人,好像已经被大家忽视,“耿叔情况怎么样了?”她问。如果不是玉鸣出现,她几乎也忘了这件事,心里说不出的歉疚。
耿玉鸣眉头深皱,表情凝重,可见耿叔的情况很不乐观:“现在出了加护病房,只是还没有醒来,医生已经让做最坏的打算……”他好像并不愿多谈,片刻沉默后,忙着岔开了话题,“你大哥刚才打电话,说要一份公司的资料文件,所以我专门送过来。”玉鸣眉宇之间仍透着一股书卷气,眼神却变得格外沉稳坚定,已经完全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成熟男人。
文雨这才知道,原来玉鸣也进了公司。本来还想跟他说些宽心话,可是看到他那么淡定,又想到自己的处境,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可还有太多事情没搞清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问他:“你一会还回医院吗?”
“嗯。”他点头,不懂她为什么问。
“也带我去吧,”她说出以后,见玉鸣眼神里闪过一丝迟疑,急忙解释,“我想看看耿叔。”
看着她迫切的样子,玉鸣想了想,然后郑重的点头:“好。”
“那你先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文雨嘱咐他。
“嗯。”
玉鸣本已转身,文雨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他,“你进去以后,不要说看见我。”
玉鸣愣了一下,最后也还是只点点头。
耿启忠为沈仲杰开了二十几年的车,也是看着文雨长大。小时候父母忙时,都是耿启忠接送她去学校。
启忠老实忠厚,他的老婆宋立娴性格开朗,甚至有点不修边幅。夫妻俩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玉鸣身上,宝贝疙瘩似的疼着,有时也常常因为教育孩子的事拌嘴。但在文雨眼里,这样的争执场面,却是那么的温馨可爱,比起自己那个压抑气结、充满仇恨的家,不知道幸福多少倍,所以每次和父亲关系闹僵的时候,她更愿意去耿叔家里混吃混喝,消磨时间,带着比自己小三岁的玉鸣一起玩,而他们待她也是极好,所以文雨和他们一家人处得非常亲密。
文雨随着耿玉鸣赶到医院,见到了守在病床边寸步不离的宋立娴。病床上的耿启忠,被一大群仪器包围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看的文雨直揪心。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死亡的威胁更让人恐惧,足以让这样一个坚强开朗的女人,变得茫然无助。宋立娴看见文雨时,唇角微动,想挤出一些笑容,却终究失败。
病房外的休息区,她拉着文雨坐在自己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文雨想起许铭芳,宋立娴的手要比她粗糙许多,但是却让她感到真正的温暖。
“你怎么才回来!”宋立娴感慨了好一会,却只说出这么一句,声音充满悲愤。
也只有她会用这样的语气说文雨,比起家里那些客套的寒暄和理性的安慰,这样的话反而更显真挚。痛苦,需要感同身受,这一句埋怨,才真的扎到文雨的心,明明不想哭,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真的无言以对。是啊,为什么不早回来,为什么不能在父亲病危伤重时守在身边,如果能够一直待在家里,如果不是多年失去联系,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连悲伤都没有着落。父亲在弥留之际时,是不是也曾想起她?想要见她一面呢?
想到这里,眼泪就更是止不住。
宋立娴几乎也要放声大哭出来,让文雨更加紧张无措。一旁的玉鸣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她们,眼睛里涨满了泪水,却硬生生忍住。
他的坚强让文雨警醒。是啊,耿叔仍然生死未卜,现在不是释放悲伤的时候,她擦干了眼泪,收拾起心情,努力想着怎么改变现在的气氛:“已经中午了,阿姨,你吃饭了吗?”极力控制住声带的颤动。
宋立娴仍低声啜泣着,没说话,文雨看向玉鸣,他摇头。
“陪我一起去吃点吧。”
宋立娴收敛了哭声,虚弱的摇头:“我吃不下。”眼睛看着病房,一刻也不忍移开。
“耿叔现在这样,正是最需要人的时候,”文雨柔声劝说着她,“如果你再病倒了,让玉鸣一个人怎么办?”
丈夫已经躺在那里,儿子就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听完文雨的话,宋立娴看着玉鸣,见他脸色沉重,满是哀痛和忧愁,心里实在不忍,终于点点头,被文雨拉着去吃饭。
一顿饭吃了不到二十分钟,宋立娴就急着要回去陪启忠,文雨跟着一直陪在身边。想找些话题分散立娴的注意力,稀释气氛中的绝望感,但不管说什么,最后都会触碰到伤心处,最后,也只有相对沉默,时间漫长的让人极其痛苦。
第8章 七、无心睡眠(上)
从医院出来,玉鸣说要开车送文雨回去,她心里正有许多话想问,所以也没有拒绝。
“公司现在情况怎么样?”文雨知道这应该也是父亲最关心的事,这么多年,他的精力全都放在事业上,那是他的心血啊。
“沈总走的太突然了,让人措手不及,”玉鸣已不像最初时那样拘谨,缓缓地说着,“原本正在谈的几个订单项目已经被迫暂停,公司里的人也有些不安情绪,后来,是你大哥出面安抚,下面人的情绪才稳定下来,现在各方面运转都还算正常。”
“嗯。”听完以后,文雨稍稍放心下来,沈正宏也是从念完大学就跟着父亲干,这么多年的历练,应该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吧。
“你要不要去公司看看?”玉鸣问她。
“我?”这些事可不是文雨的擅长,她几乎一听都会头大,“不,不用了。”听玉鸣说有正宏在,她也就不想再多问了,而且事实上,她还有更关心的事,“我想知道,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耿玉鸣知道她会问起这件事,认真想了一下说:“那天早上,雾特别大,我爸他们的车快过隧道的时候,碰上一辆重型卡车,撞在了一起,”不论什么时候重述这件事,都让人觉得沉重,玉鸣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才又开口,“事故鉴定书上说的是,大雾影响了视线,两辆车避让不及,发生了碰撞,结果我爸的车完全失控,撞上了路边护栏。可是现场勘定结论,却是要我们和卡车共同承担责任。”语气中很是不甘。
“对方也有人受伤吗?”文雨问。
“不知道,交警赶到的时候,卡车司机早已经跑了,现场也没有受伤痕迹,隧道口有台监控器,有拍到卡车经过,可是却拍不到事故现场,更没有司机的线索。”
“那卡车还在吧,车牌呢?有没有查出车主是谁?”
“是辆跑长途的外地车,据说车牌还是为了逃避过路费伪造的。”
想不到竟然是这种结果,文雨越听越沮丧,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连个缘由都找不到,难道又只能把一切都推给命运吗?
“雯姐,”玉鸣看她皱着眉头不说话,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蕴藏已久的想法,“我看过他们从现场拍的照片,也亲自到现场去看过,从刹车痕迹还有撞击的方向来看,根本就不可能是双方的责任,我爸的技术我清楚,除非对方的车先失控撞过来,否则不可能被撞成那样。”
玉鸣怎么还有这样的顾虑?文雨突然想到铭芳今早说过的话:“……要不是老耿为了保护自己,下意识的猛打方向盘,你爸可能也不会……”
原来他们已经把责任都推到了耿叔身上 ,难怪玉鸣会这样愤愤不平,这可是事关他父亲的声誉啊。
“事情已经发生,大家一样都是受害者,其他任何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我不会在乎,”她特意加重了语气,“你也没必要在意,知道吗?”
“嗯……”玉鸣虽然为她的话感动,可也为她没有听懂自己真实意思而苦恼,却又不知道再怎么说才好。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被文雨深深看在眼里。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家里其他人像是已经吃过晚饭,各自散去,迎接她的仍然是许铭芳无微不至的关怀,只是这次除了大妈,还多了一位。
大哥沈正宏见她第一句就问:“你去哪了?”心里明明非常焦急,面上却仍在克制着,“我们等了你一下午!”
“有什么事吗?”文雨却仍是淡淡的反问。
“约好了张律师的……爸没跟你说吗?”
“哦,对不起,我忘了,”她是真的忘了,但也不觉得有多严重,“明天再说吧,好吗?”说完就转身离开,丝毫不顾正宏脸上的不悦。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下子就摊在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裹住。
文雨相信,睡眠是最好的疗伤方法。眼睛明明已经酸胀难受,可是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白天经历过的事,一件件的在脑子里回重演,见过的人也不停在脑子里出现,想到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耿叔,想到去世的父亲……,越想心里就越疼。
还有那个吴向远,如果再见到他,该怎么面对?是假装洒脱当不在乎,还是坚持沉默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不论哪样对她来说都难如登天,曾经不顾一切的爱却遭到这种背叛,根本无法洒脱;满心的仇恨愤怒,也不知能沉默多久。
而他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这些,竟然就这样出现,完全把她当成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那样的冷漠淡定,他是怎么做到的?文雨真的很佩服!
或许是因为,她对他来说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吧!从他十年前无端消失的那天起,文雨所有的认知都被摧毁,甚至不知道曾经交往过的那三年,自己到底跟什么人走在一起?残酷的事实证明,她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被一股怒火烧灼的痛苦不堪,就像当初那段自我折磨的日子一样,每一秒都变得十分难熬。
这时,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是谷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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