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羽家就和自己家一样,老式的土木结构房屋,有一处屋角瓦片还被风掀翻。屋前半亩地大小的平坝收拾得还算整齐,堆了些用芦苇和柳枝挽成的柴禾。除此之外,四周都被芦苇和柳树围得密不透风,只一条羊肠小径弯弯曲曲通出去。玉篱看着就觉得荒得厉害。
从这里一路扛着自行车出去,难怪王凤羽会弄得满头大汗。先时听着四周的风声和鸟叫,玉篱还有些心惊,到了这会儿,围着王凤羽家的房子转了一圈,一个人也没有,又很失望。
王凤羽家虽有亲戚,平常却没听说过有来往。大过年不在家呆着,能到哪里去?就连对联门神都没贴!玉篱想到这里,也不像来时走走停停,一路小跑抄近道往静茹家跑。
静茹的丈夫陈刚经邓立明介绍在邓四喜的修理厂学修车。过年放假,小两口正在家看电视说悄悄话,就见玉篱脸色绯红地走进来。又磨蹭半天,才把静茹喊出去,“嫂子,你经常去王嫂子家,能不能帮我把二富喊出来一下……”
静茹掩饰不住地诧异。瞟了眼玉篱左手捂着的衣袋子,捂嘴笑着出了门。
玉篱这才回味过来。可是又无从解释,跟着静茹到了王家门口,只在外边等着。静茹进去了一小会儿出来,王二富在王凤羽家!
玉篱后悔不迭,怎么就没想到去他家老宅子里找找?!
谢过一脸暧昧的静茹,玉篱找到村南头。村南有棵百年的大榕树,绕过榕树后的大水井,水井旁一户老式翘檐叠瓦带影壁的院子就是王家老宅。老宅旁就紧挨着王二婶家。玉篱想到王二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到了王凤羽家门口毫不迟疑地推开虚掩的破旧木门走进去,再快速把门关上。
不知哪年哪代的四方天井,周遭的廊柱红漆变成黑漆,且掉得能瞧见木纹。天井里的石板长满鸀莹莹的青苔,三四根被拔了叶梗的蒲公英还支着老桩子,一看就知道才有人收拾过。
想是听到门响,靠大门的厢房里一个软糯的声音传出来:“谁啊?”
说着一个妇人走出来。
七八十年代才能见到的翠色格子布短袄,连纽扣都是用布做的绊子。下身也是一条不显腰身的黑色咔叽布裤。一身半旧的土布却掩不住身子高挑,眉清目秀。玉篱自上中学后就几乎没再见过王凤羽的妈。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一点不显老不说,脸上稍嫌富态,却更让人挪不开眼。
王凤羽的妈姓白,村里玉篱一辈的都喊白婶。玉篱见王凤羽的妈吃惊地顿在那里,脸一热,开口道:“婶婶,凤羽在吗?”
白婶子一愣,又连忙堆满笑,
“是玉篱!凤羽在家!”
说着一边把玉篱往屋子里引,一边大声往院子深处喊:“凤羽!玉篱来啦!”
听到这话,玉篱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第五十七章道谢
白婶子把玉篱领进靠门的厢房。偌大的一间房里,床跟柜子和着个蜂窝煤炉子并碗柜放在一起。一眼就看出才搬来没多久。玉篱心里思量着,白婶子把玉篱安置在张条凳上,又用碗倒了些水来,“贴着年根才搬过来,都还没收拾好……”
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玉篱从白婶子手里接过碗,只见白白净净的一双手,有着很不相称的大骨节。玉篱道:“湖边水汽多重,搬回来好!”
白婶子笑着点头,一脸柔和,
“凤羽早先也这么说。可他天天摸海,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家,实在不忍心他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老远跑回家才换。不看着他,我不放心。”
玉篱想到王凤羽他爸死在湖里的事,默然。
白婶子也不在意,又问,
“婶子倒是好长时间没见着你,越长越出脱。是找凤羽有事吗?”
玉篱轻咬嘴唇,酝酿着该怎么说。还没开口,王凤羽挽着裤腿,赤着一双脚丫大步跨进门来,气也没喘口就接道:“她找二富!”
又对玉篱说:
“二富在后院,我带你去!”
玉篱怏怏地站起来,把水递还给白婶子。道了谢,跟在王凤羽身后沿着院子门廊上了正对面的中堂。再从中堂后的侧门出去,眼前豁然开朗。原来王家屋子后边还有个大篮球场样大小的院坝。
“你家真大!”玉篱主动开口说道。
王凤羽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挑眉就冷脸相向。把玉篱带到这里,就不再向前,停下来转身对着玉篱,“找我有什么事吗?”
声音少有的平和柔软。既不是闹别扭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也不是同情自己时孩子样意气用事。
玉篱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蓦地,**辣的感觉就从耳根一直弥漫到脸上。
“我听说王泉儿给派出所抓起来了,就在昨天晚上。”
王凤羽静默一会儿,看了眼玉篱,淡淡说道:“我昨天晚上很早就睡了,哪里也没去。”
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自心底划过,接着又是一阵欣喜,“那就好!我还担心……”
玉篱说了一半顿住,又接着高兴地说:“要是连累了你,我心里过意不去!你帮我打听事情就很感谢了!”
王凤羽低头看向玉篱。柔和明净的眼眸如同月圆时的湖面,自己的影子隐约就倒映在深处。王凤羽心里一阵激荡。
“举手之劳,谢什么。”
接着咳了一声,
“听说你要去学校教书了?”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告诉多少人。玉篱望向王凤羽,王凤羽转头看向后院。
院坝中央,除了王二富还有王冬子也在。两人都和王凤羽一样,裤腿高挽,光着脚丫,正在一大滩稀泥上使劲踩。玉篱想起来,自己跟静茹说过,静茹又和二富的大嫂翠竹交好。一时有些无可奈何。
院子里的两人见玉篱望过去,都冲这边挤眉弄眼。玉篱脸更热,收回目光故作惊奇地问道:“还没过大年你家就要修房子了?”
王凤羽没有回答玉篱,又说:
“那里既然人少,要多注意安全。”
尽管声音不似刚才般柔和,玉篱的心却喜悦热烈地跳动起来。轻轻地“嗯”了一声,两人便沉默不语。
良久,又是玉篱。轻轻咬了咬嘴唇,从衣兜里掏出那个小布袋子往王凤羽手里一塞。
“给你!这是给白婶的围巾,织得不好……”
又说,
“我就是为这事来,上次你帮了我家,还没谢你……你偏说我找二富,一会儿看你怎么交代!”
佯装嗔怒的言语,句句透着醉人的娇羞。
王凤羽手里紧紧攥着装毛巾的小袋子,低头静静望着玉篱,眼里的灼热似要将玉篱融化。玉篱把头偏开,压得更低,望着石阶下一株早早冒头的雏菊,纤巧的嘴角微微上扬。
王凤羽嚅了嚅嘴唇,答非所问,
“年前找我是不是就为这事?”
玉篱一听这话,猛然抬头看向王二富,王二富还在对着这边嘿嘿直笑。玉篱想到那天去小卖部,气急败坏地矢口否认,“谁找你了!”
对上王凤羽的眼,深沉沉的眸子看不出喜悲,玉篱不由一愣。
王凤羽转开头,说道:
“去学校教书挺好,以后就算你家的塘子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其实,留着塘子你一个女孩子又能怎样?”
不再看玉篱一眼,声音也骤然变冷。
玉篱心里一紧,犹豫再三,轻声说道:“告诉你个事。我家塘子保住了!前阵子就得到消息。上边整顿党纪,想来那人忌讳,主动就让停了再承包塘子的事。对不起,因为年后才下正式通知,所以……”
王凤羽猛然转过头,望着玉篱,脸色莫测,嘴唇动了几次,最后淡淡道:“这就好。”
一时相顾无言,静得让人有些难堪。玉篱不知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明明刚才还好好地。委屈地望着王凤羽。王凤羽把手里的小布包攥得死紧,却一声不吭。
最后,玉篱轻声道:
“那,我走了?”
王凤羽问也没问,抬脚又走在前头,直把玉篱引出门去,连给白婶子道别都来不及。
看着紧闭的大门,玉篱只觉一瓢冷水将心里骤然燃起的火又扑灭,眼里不由泛起阵阵酸意。
王凤羽站在门后良久,直到听见细细的脚步声远去,才回身往后院走。
到了后院,王二富和王冬子见玉篱没跟进来,冲王凤羽挤眼睛,“人都找来了,怎么不多说会儿?”
王凤羽烦躁地捡起丢在地上的铁铲大铲大铲往胶桶里添泥浆,对两人的话置若罔闻。
王冬子冲王二富使使眼色,语气一正,“你真听你妈的话去给人相看?”
王凤羽瞪了眼王冬子,
“**才给人相看!”
王冬子一看王凤羽瞪得溜圆的眼珠子,知道自己碰枪口上了,咂咂嘴投降,“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灰溜溜的样子惹得王二富闷笑。
白婶子走到后堂门口,刚好看到这一幕。走过去不由责怪王凤羽,“冬子和二富好好的年不过,来帮咱们的忙,你这孩子也太……”
说完又给两人赔不是。
王冬子和王二富哪里敢受,忙不迭地说没关系。
王凤羽听着,知道母亲没有听着前面的话,这才松了口气。
白婶子却又四处看,发觉少了玉篱,就问二富。
二富一顿,被王凤羽死死盯着,囫囵吞枣地掩饰过去,三人这才跟着白婶子回前院吃面条。
寂静的天井里,王冬子和王二富每人捧了一大海碗酸辣面,蹲在廊下吃得西里呼噜。少顷一扫而光,白婶子喜滋滋地又添上一碗。王凤羽也闷头吃,却半天了碗里的面还不见少。
白婶子有些疑惑。轻言细语地问王凤羽,“可是哪里不舒服?”
王凤羽醒过神来,狠吃一大口,冲母亲笑笑,“我在想,这两天把墙都修好,再好好丈量算清楚,好买灰浆涂料。”
白婶子点头,
“是得快些。你二婶跟人说好了大年后就上门,等墙瓦都修补好,还有屋里,也得刷遍涂料。再者家具也要买些。只怕时间不够!”
王二富两人听到,给白婶子宽心,
“放心吧,婶儿!我们帮凤羽,保证等新媳妇来的时候里外一新!”
嘻嘻笑着,惹得白婶子满面喜意。
王凤羽眉头一皱,
“只要您住得舒服就好。湖边湿气重,您又有风湿,早该搬回来住。”
白婶子声音更和软,
“你们这些孩子都心细,才刚玉篱也这么说。只要你好好成个家,有个知冷热的人心疼,妈住哪里都喜欢。人嘛,心气最重要。心情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