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篱和王家夫妇站在灶房里面面相觑。王七婶猛一拍腿,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考什么试?横竖就是养了个瘟神!你们看看他那样!走个路恨不得人屁股上给他一脚,看着都牙痒!平常上蹿下跳,临到要用他了,吃饭都能睡着!”
热切地看向玉篱,
“玉啊!就看你了啊?盯紧点儿!干妈一辈子感激你!”
玉篱一忍,点点头。
“您放心!我和三平商量过,保证尽全力!”
一旁的王七听了,直摇头,
“用不着跟他磨叽!他能懂什么?只管让他听你的,要是敢不听,你就来跟我们说!”
说话就撩袖子露出了拳头。
玉篱暗自缩脖,宽慰两人三平已经很用心。然后赶紧跑上楼给三平布置了任务,让他先睡一觉再起来看书。又当当跑下楼去找王七婶。
找了半天,才在后院见着人。王七婶正挤在个大草垛中间使劲掏谷草。玉篱觉得奇怪。一问才说在找粳稻草。说是绵实些用来扎秧苗刚好。过了一会儿,果然抱了一大捆比寻常稻草长得多且细的稻草出来,到前院水槽里泡上。
玉篱等她忙得差不多了,才轻声问道:“我看我妈今天不大高兴。是不是有什么事?”
王七婶脸色一僵。支吾道:
“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秧苗不够了。不够就不够吧,等家家都插好了,总有一家两家人要剩些出来,到时候找来插上不就结了!你妈说来是觉得过意不去呗!”
玉篱不信。自家先插秧,不够的秧苗是王七婶家补上的。结果弄得王七婶家没秧插。这事早几天就听玉篱妈一直叨念。说来,火气早就过了。玉篱觉得一定有其他事。再追问,王七婶一个劲儿说还得赶早拔秧苗,让玉篱也早点回家休息。
玉篱问不出来。撇撇嘴出了王家又去找隔壁的静茹。农忙季节,静茹也一直在田里忙活。玉篱一问,静茹抬头想了半天。才疑惑地说晌午的时候好像看见过白婶到秧田去了。
听到这名字,玉篱脸上一寂。王凤羽出事后,不说村里其他人爱在背后指指点点。就是王凤羽他妈白婶见了玉篱,也是横眉竖眼。她去秧田,跟玉篱妈碰上能有什么好事?
玉篱迟疑地问道:
“她们……吵架了?”
静茹摇头,
“没有!站着说没两句话就走了。”
宽慰道:
“放心吧!我都没当回事!再说就冲你和王凤羽,哪能一直做冤家!她是男家,当然要大方些才行!”
玉篱将信将疑。想想白婶看自己的目光,由不得发冷。再说就算白婶想通了。自己的妈看起来也还是不平。玉篱不由自主叹口气,忐忑地回到家。
院子里静悄悄地。东西早就收拾停当了。金灿灿的圆月已经挂在屋角。玉篱轻手轻脚洗漱好,小心掩上门,这才舒口气坐在书桌前,翻开书仔细看起来。
玉篱夫妇靠在床头,眼见门缝里露出的一线光亮慢慢隐去,门外细碎的声音也骤然而止。玉篱妈仍旧蹙紧眉头看着房门不眨眼,像是入定一般。
玉篱爸咳嗽一声,
“按我说,就让她折腾去吧。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还省得我们费口舌。让她去闯!碰得满头包回来,等知道过日子不易兴许也就断了那个念想。”
玉篱妈收回目光,瞥眼丈夫,
“你倒会打如意算盘。”
不由想到玉篱刚从学校回家那会儿,自己是怎么整治她的。轻轻嗤笑,“要是她做成了,又该怎么办?”
玉篱爸顿住。还没答话,玉篱妈“哎哟”一声,伸手去够床头上的茶水。使劲抿了一口,又双手只揉胸口。
“我这心口疼!疼得直发闷!”
玉篱爸默不作声。伸手帮妻子捶了好一会儿背,才问道:“今天是不是碰到什么事?瞧你又这副样子……”
“这副样子又怎么了!?讨你们厌了不是?”
没想到玉篱妈立马嚷嚷起来。玉篱爸见状,赶紧闭上嘴。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玉篱妈自己愤愤地说起来,“那家的妈!今晌午跑到秧田跟七嫂说,他儿子出事的时候,三平没少跟着费心。说什么她家是记恩的,让七嫂去她家扯苗插秧!”
玉篱爸愣神,
“正在节骨眼上……也好……”
“好什么好?”
玉篱妈听了这话,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她要帮就静悄悄地,不是找不着门,不是认不得路!大晌午,满田满坎都是人,她跑去一嚷嚷,还嫌不够?”
“够什么?……”
玉篱爸问道。
玉篱妈拧紧了眉头,
“才进村!王二婶就站一堆人里喊,说什么我们玉家欠了白家来还,亲家最亲!”
说着又只捶胸口。
“凭什么?咱们好好的闺女,要进那样的人家?妈是病秧子,儿子蹲大牢!倒是有一样舀得出来跟人站齐也好,样样不如人,还给人看脸色!你是没看到,她那样子,那眼神,倒像我们欠了她!”
玉篱爸叹气,
“多的都过去了,何必又为这些事烦心。老天也不是瞎子,缓缓,总有好日子的!”
玉篱妈根本听不进去,刨开丈夫的手,自顾捂住胸口哼哼。
终于,玉篱妈的呻吟没入黑夜。玉篱轻轻合拢房门,重新坐回桌旁。静静地对着窗外沉思良久,玉篱站起身将满屋搜了个遍,最后才在屋角将那个塞满鞋底鞋梆的簸箕找出来,又从书桌抽屉里舀出个信封,两样东西并排摆在桌上,端详了又端详,这才安心地熄灭了灯。
第一百三十一章相商
、第一百三十二章农忙
大清早,树上的蝉鸣就一波大过一波。潮水般的吱呜声阵阵袭来,有一刻恍神,玉篱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碧暮寨。玉篱陡地翻身从床上坐起,伸手摸了摸汗津津的脖子,发丝贴在颈上黏糊糊地。玉篱赶紧下床找了件干净的短袖换上。撩起窗帘,太阳已经把窗玻璃晒得微微发烫。
玉篱暗喊一声糟糕,趿拉上鞋子冲到院子里。玉篱妈一个人坐在水槽边埋头搓件薄背心。听到动静,头都没抬一下。
“一大早地,风风火火急什么?饭给你留着呢!”
玉篱一愣,讪笑道:
“睡过头了……您不去田里帮干妈吗?”
玉篱妈抬头斜了玉篱一眼,又自顾仔仔细细地搓揉玉篱爸那件半旧的背心,“秧苗都扯了的,插秧也包给了别人,帮什么忙?”
玉篱扯扯嘴角。见自己母亲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也不说破,反倒松了口气。轻快地答道:“没什么,就问问!”
说着麻利地打水洗漱,边跟母亲商量:“吃完饭我得去看着三平。其他做不了,帮他们把三平管好,也算帮忙了吧?……”
自顾“嘿嘿”笑两声。
玉篱妈淡淡斜眼过来,
“天天不都这样,还用说?”
玉篱顿住,背脊一凉。再不敢废话,只管埋头把早饭解决掉,打了声招呼赶紧跨出门。
从家里出来,玉篱大呼口气,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先跑去三平那里给他重新布置了些作业,然后急冲冲地下楼来。到了院子里。看见王七婶昨晚上泡的粳稻杆子还放着大半在水槽里。玉篱二话不说,用草绳绑了稻草,两步并作一步,一路小跑到湖边的秧地里。
王家村家家户户育苗的秧地都用得是临湖自家的自留地。到了插秧季节,家家都忙着扯苗插秧,人来人往最是热闹。玉篱刚从河坎上下来岔到大田里。老远就听见吵吵嚷嚷的说笑声。
玉篱低头盯住脚下的田埂。步子越迈越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秧地边,麻利地穿过一家又一家,到了最靠湖,王凤羽家的秧地里。王七婶。王七,夫妇俩钻在秧稞里正扯得卖劲儿。玉篱清脆地喊了声“干妈”,王七婶惊得抬起头来。想是要拍胸口。手上又挂满泥水,弄得手足无措,扯好的一把秧苗也掉进水田里。待到看清了是玉篱。慌张地看向四周,压低声音喊道:“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扫眼刚好看到田坎上和丈夫王七已经扯好的一挑秧苗,脸上一热。
“……说好了,秋后割了谷还她家稻子,我才来扯……”
玉篱抿嘴,
“就这么点东西,凤羽不在家。白婶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还什么还?”
说话自顾就把提来的一抱稻草扔到水里。脱鞋下了田。
王七婶和王七见了,忙不迭地出声拦她。
“你作死!你妈我都不让来,你倒往前凑!还有你那话,少胡说!”
王七婶瞟眼四周,果然一双双贼亮的眼睛都盯着这里。刚才还说得起劲的一群人,现下都在窃窃私语!王七婶也不敢做得太明显,用身子将玉篱遮了大半,一双胳膊去撞她,“赶紧地!回家呆着!”
玉篱比王七婶高了一头,人又长得细高。见她挤眉弄眼的样子,抿着嘴自顾笑,一闪身就过去,跨到秧稞子前伸手扯起来。
“本来一早就要来蘀我妈,没料到给睡过头了。今年可真热得离谱,咱们靠湖,又大清早,都热成这样!”
王七夫妇讶然。此刻大片田里的人都往这边看,她倒闲闲地跟自家聊天,跟个没事人一样。
王七婶拧紧眉头盯住玉篱,想发火又不敢发。王七咳一声,憨憨地接过玉篱的话,“说得是,大半夜蛤蟆青蛙叫得我合不上眼,我防鱼浮头,转了好几圈,幸好没有!”
“是吗?”
玉篱一脸吃惊,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等回去跟我妈我爸商量商量。早点把鱼塘清了,免得出意外!”
“意外”两字,让王七夫妇打个激灵。
王七停下手里的活,
“谁说不是?”
扫眼四周,侧了头低声说出“王泉”两个字,冲玉篱挤挤眼,“防了这么久,早点把钱舀到手才算数。回头我也跟你爸说去!”
玉篱咬了嘴唇,重重地点头。看看已经装满一挑秧苗的担子,跟王七说:“您快送到大田去吧。这里我和干妈两人就够了。虽然包给了别人,主人家不在有些事别人也不好做主。”
说得王七连连点头。王七赶紧就要洗手上田坎去。
王七婶一人在旁边看着。等王七挑着扯好的秧苗走了,也顾不了那么多,拧了玉篱一把。
“小妮子越发长进了!几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事?”
玉篱仰头抿笑,
“您说什么呢,听不懂……”
亮亮的眼睛,眨巴眨巴,一闪而过的狡黠鲜活无比。
王七婶举起手,巴掌重重拍在玉篱胳膊上。玉篱清脆地“哎哟”一声,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