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火如歌始终没有松开抱住慕容珩的双臂,也始终没有停止落泪。现在的她看上去脆弱不堪,形容狼狈,完全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没有开口,亦没有阻止怀中之人的哭泣,慕容珩任由火如歌在自己胸前发泄情绪,任由她毫不客气的在自己胸前涂抹眼泪和鼻涕,任由她在自己怀中把那张明媚的容颜哭成一团丑陋不堪的肿脸。他不在乎,完全……不在乎。
只要能触碰到她,他可以做任何事。
只要有她……
鼻间开始充斥起血液的味道,火如歌知道是慕容珩的伤口裂开了,可她却完全止不住这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的情绪,像是隐忍太久终于得以发泄的弊端,她埋头于他胸口,双手的骨节正一寸寸收紧,变白。
丢掉用以支撑身体的手杖,慕容珩扣住火如歌的后脑,将棱角分明如刀削的下颚搁置在她瘦削的肩头,缓缓闭上了眼。
倘若她想哭,他便将肩膀借给她,如此足矣。
他只想要她在身边,无论任何时空,无论身家地位,只要她在。
火如歌的哭泣永远都是寂静无声的,一如她那倔强古怪的脾性般,总是与常人万分不同。也正是因为这分不同,才让慕容珩对她上了心,从此一世沉沦,万劫不复。
双臂之间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慕容珩只觉得此时此刻的火如歌是那般脆弱,仿佛只要一阵风便可将她轻易摧毁。
背对着两人在原地驻足了许久后方才重新坐入龙辇内,慕容齐透过龙辇外罩着的明黄色薄纱看向从方才到现在始终未曾挪动半分的两人,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黯淡,却很快便消失无踪。他抿抿唇,继而将目光从不远处的两人身上挪开。
明明伤到连当今圣上都见不了,却能为了区区一个女子拄着拐杖爬也要爬回这里。
他这个皇帝竟还比不上一介女流……
如是想着,慕容齐不禁勾起唇角轻笑出声,紧接着笑声越发变大起来,直笑到眼角有泪水溢出,也没有停下。
龙辇离开后,靖王府朱红的大门前只有火如歌与慕容珩两人。不知何时,云中阙与守门的护卫们都于悄无声息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刻意要为这两人提供方便般,总之,一时间,这整片天地间都只余下这两人。
“慕容珩你这个笨蛋,伤的这么重还乱跑!万一死了怎么办?”突然从慕容珩胸口抬起两眼肿肿的哭脸,火如歌的鼻音很重,听起来像是患了超级严重的感冒,与她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倒也般配。
“本王说过会在这里等你回来,便是爬也要爬回来。”说着,慕容珩扯开唇角,露出一个苍白且难看的微笑。
望着他那双浓黑如幽谷深涧般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眼眸,火如歌沉默半晌后从两片淡红的唇瓣间溢出两个字:“笨蛋……”说着,她忽而一踮脚尖,在他干裂苍白的唇畔如蜻蜓点水般掠过飞快的轻吻,继而笑弯了双眼:“我扶你。”
闻言握紧了她的手,慕容珩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不曾有一分一毫的偏离,而火如歌也像是在回应他灼烫而炽烈的目光般,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只是她的力气相比他而言还是弱上几分,那稍稍加重的力道此时摩挲在他掌心,似是柔和顺滑的丝绸又像小猫温热的嫩舌,不断在他的心尖撩拨,直撩得他全身酥麻,几乎连那一身的疼痛都要一并忘却。
在那之后,整整过了两个月的时日,慕容珩身上的伤才算基本痊愈。与他相比,展风的运气似乎要好许多,他只用了一个月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或者更准确的说,云中阙的出现让他莫名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正所谓有对比才能出真知,有云中阙这么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在靖王府内进进出出,难免会让他这个全职护卫颇有压力。也正是因为如此,让“保镖”这一职业迅速在天启国乃至整座大陆风靡起来,而慕容珩与火如歌也终于成为天启国史无前例的“第一夫妇”而载入史册,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尽管慕容珩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已经在时间的消磨下转变成了一条条狰狞可怖的伤疤,可由宫内送来的各种补药却是一刻也未曾停歇过。
送走前来送补药的内侍太监,火如歌随手打开一个绛紫色绣缀着祥云纹样的锦盒,明媚的目光先是微微一顿,进而流露出一丝甚是微妙的神色。
只见她红唇微掀,白皙如玉的纤长手指在华丽无匹的锦盒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画着圈儿,看向慕容珩的双眸波光滟潋,眸底有一抹深深晕彩,似戏谑似玩味。
“慕容珩,你好像对皇上送来的补品完全没什么兴趣……”脸上笑意渐深,火如歌食指蜷起,勾成一道棱角分明的弧,看似漫不经心的扣在锦盒上。指节扣动木盒的声音虽不清脆,却也别有一番风情。配上她现在稍显刻意的神色,不可不谓恰到好处。
“不过是些奇珍异草,自小在宫内见惯了这些东西,自然没什么兴趣。”俯首桌案的慕容珩答的利落,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蓦地,他忽而从铺展了满桌的书卷上抬起了目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看向站在桌边的火如歌,在短暂的沉默后挑起眉梢:“怎么?难不成这次送来了什么你很感兴趣的东西?”
闻言,火如歌但笑不语,只凑到他近前缓缓研起墨。
“听闻你此番遇刺乃是陆枭余党所为……”手中的动作均匀且力道得当,火如歌一边转动着手腕,一边说着,语气随意的像是在谈今日的天气。“可主动请缨前往西梁平叛余孽的人也是你……”话锋陡转,火如歌的目光虽始终停留在浓黑一片的砚台上,可那隐匿于言语中的锋芒却已初露头角。
忽然被慕容珩握住了仍旧维持着先前动作的手腕,火如歌看向他,视线直接,一直望进他漆黑的眼底。
她的目光像刀锋,一如他初次所见。
“这是本王做出的决定。”
“你们之间有过什么约定我是不知道,总之……”
“如歌,我一定会保护你。”没有让火如歌继续说下去,慕容珩握着她手腕的掌心稍稍用力,像是要借此让她安心,也像是想要就此将这个话题打住。
火如歌没有再开口,只是一瞬不瞬的望住他漆黑的眼眸,半晌后向外偏转开目光,同时也停止了受伤的动作。
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句“伴君如伴虎”,他也同样没有对她说出自己的打算。
事实上,所谓的遭人伏击,只是放在表面上用来混淆慕容齐视听的谎话,否则也断不会出现这么一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陆枭余党是伏击过他的马车不错,但这些人落草为寇早已不成当年气候,他不过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让这些人在自己身上开了几道口子,虽说血是流了不少,却并未伤及任何脏器,也正是所谓的皮肉外伤。与他相比,展风却当真是伤的不轻,当然,这也不过是他的苦肉计罢了。若不如此,他又怎会清楚的知道慕容齐果真没有听从当朝三公的意见,将自己除掉,而他们兄弟二人在剔除陆枭与凤璇玑二人时所遭到的一切暗杀均与那三公关系密切。
如今他借此受伤之机,命人暗中将受命于三公而潜伏于宫内的眼线一举拔了个干净。正所谓拔根带土,不仅仅是当朝三公,更出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名。三公乃两朝元老,追随先帝多年,贸然将其处置难免会令朝堂震动,慕容齐又是继位新帝不久,这个险,决不能让他去冒。
这,都是他不能让火如歌知道的事。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倘若被她知道,她定会做出一些超人想象的事,这正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太优秀的人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慕容齐现在不会对他们动刀子,却难免以后不会,帝王的心总是难以揣度,他需要的,只是能够护其周全的实力。
如是想着的慕容珩抬起眼眸看向火如歌,而就在同一时刻,火如歌的目光也朝他瞥过。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均为挪开视线,却在短暂的目光接触后双双朝着相反的方向朝外偏开了脸。
虽然只是白驹过隙般的短暂一瞬,可就是这一瞬间发生的短暂接触让火如歌顿时看到了许多她未曾看到的东西。
笑意重新爬上脸颊,她握住那只始终停留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掌,用指腹在那略显粗糙的皮肤上摩挲了片刻,随即反握住那只手,将其缓缓提起直拉到与自己胸口平齐的位置方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慕容珩,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的支持你,就像你支持我那般支持你。”
既然慕容珩没有挑明的打算,那么她也会遵从他。
“但有件事儿,你得听我的……”望住慕容珩的目光忽而一变,只见两抹明亮且狡猾的光芒从她那两颗黑玛瑙般的眼珠子里飞掠而过,慕容珩只觉后脊一凉,突然生出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垂落眸光落在她递到眼前的做工精细的锦盒上,他皱皱眉心,随即重新抬起目光看向她。
像是一早便预料到他的行动般,火如歌挑眉一笑,眼中的光芒相比方才更甚:“我是不知道你究竟给咱们皇上留下了怎样的印象,总而言之,这虎鞭可是大补之物,是当今圣上的一番心意……”
眼瞅着慕容珩的脸色正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黑,紧接着又由黑转绿,火如歌脸上的笑意别提有多灿烂,在加上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那一声声激烈的咳嗽和深呼吸,慕容珩的脸色愈加变得复杂而微妙起来。
不断在耳边回响着的是火如歌奸计得逞的坏笑,眼前晃动着的是她因笑而不断耸动的轮廓,映着冬日泛白的阳光,看上去颇令人心驰神往。
盯着她看了片刻,慕容珩僵硬的面部表情忽而发生了一丝松动,像是怒极反笑,却又笑的十分艰难且不自然,只见他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猛的将火如歌整个人笼罩其中,紧接着将她横身抱起,抬脚便朝书房外走去。
“需不需要进补,你试过便知。”
“我的要求很高,你若是满足不了我,那岂不是会拂了你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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