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我听说发生了暴'乱',是这么回事么?”
“……是的。”我和凯文都惊愕的看着风尘仆仆走进来的斯米特。他的口气不怎么好,我们不是惊讶他出去没多久就又回来了。我们惊讶的是为什么他一回来就知道发生了暴'乱'。还是说他是知道出事了才赶回来的?
斯米特一副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奥黛尔你出去帮他们剃头。”
我点了点头,收起了医药箱就离开了客厅。已经不暖和的十一月里集中营里的人只得到了一件单薄的外套,想想就会觉得很冷。我匆匆的跑向了集中营外面的房子,孩子们都在里面剃头。被剃光头发的孩子们看上去都一样,都是光溜溜的。但我笑不出来,年幼的小女孩们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剃掉头发还一副很好奇的摸样。孩子们对谁都毫无敌意,有几个调皮的孩子甚至还跑到我身边围着我转圈圈。我蹲了下来与这些孩子齐平,难怪说孩子是希望。我看着他们灿烂的笑容仿佛会忘记一切不愉快,一双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澈见底,藏不住一丝的肮脏。
我垂下了眼帘,我们大人之间的丑陋就像我脸上的疤一样,显而易见。
孩子们的母亲不会像她们的孩子那样包容我,她们像我投来充满恶意的视线让我觉得快要透不过起来。我低着脑袋一路小跑到正在给孩子们剃头的警察边上。“斯米特长官让我来帮忙,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做的?”
“这样,你把小女孩梳的头发拆下来,这样能节约很多时间。”警察说道,继续剃着孩子的头发。
我点了点头,就站在一边拆掉小女孩们的马尾或精心盘起的麻花辫。或金色或棕色或黑色的发丝一缕一缕的掉落在地上堆积的很厚。我也不知道到底拆了多久,有一个小女孩哭着来到了我面前,我觉得这个孩子非常眼熟。她哭的很伤心,眼睛都肿的很高。
“不要哭了,”我轻声安慰她道,“一点也不疼的,一下下就好了。”我拆掉了小女孩的麻花辫,棕色的头发微卷。我拆掉了她的头发之后发现了她后面跟着的小男孩,同样是棕发。他长得和小女孩很像,看上去像姐弟。而且同样的给我一种很眼熟的感觉。他恶狠狠的瞪着我,不让我碰他。
“不要碰我!你们都是坏蛋!快点把我妈妈还给我们!”我被他狠狠的推了一把,对我来说小孩子没有什么威力,可他的表情和摸样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对我充满敌意的小男孩,和记忆中的摸样重合了起来。
“塞米尔?你是不是塞米尔?那是你姐姐蕾哈娜对不对?”我抓住了小男孩的肩膀激动的说。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谁?”这回开口的是正在剃头的小女孩,她不哭了,泪眼朦胧的看着我们。
我捂住了嘴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这两个孩子,他们是瓦奥莱特的孩子啊!自从两年前的圣诞舞会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瓦奥莱特了。这两个孩子不记得我也是正常的,那时候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孩子还是三年前,他们都还是刚会跑没多久的小不点。
“我是奥黛尔阿姨,是你们妈妈的朋友。”我弯下腰摸了摸塞米尔的脑袋用德语说道,“你们的妈妈呢?我怎么没有看见她呢?”
“妈妈被带走了…我要妈妈……”蕾哈娜又哭开了。警察完全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他不耐烦的大吼着让蕾哈娜闭嘴。孩子们的连锁效应就是当一个孩子哭了之后,其他孩子也都开始嚎啕大哭。
顿时,房子里都是孩子们的哭声。母亲们哄着自己的孩子,但也有像蕾哈娜和塞米尔一样的孩子,孤孤零零的站在人群里不知所措的哭。
、灰雾:二十八
我应该庆幸就算是在集中营好歹也给这几百号人配了医生和护士。而且医务站并不是在集中营内,而在巡逻房边上的一个小房间内。在那里我找到了瓦奥莱特。她无比凄惨的躺在堆满人的地上。病员太多,几乎都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我走进去的每一脚都踩在了别人的毯子或者头发上。感谢她还活着,感谢那两个孩子不知道她在这里。不然他们看到自己的妈妈变成了这样会是怎么样的一副表情。
我相对她们来说是不同的,我没有被关在集中营,没有饿肚子,也不会生病的时候没有药吃。我看着瓦奥莱特消瘦的都已经凹进去的脸颊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不再是记忆中坚强爱笑的瓦奥莱特。现在的她,看上去病怏怏,脸色苍白的都快赶上白种人了。而且我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被一块破布包着的是一个小婴儿,我原先以为是一个烂枕头。我跪在地上握住了她瘦弱的只剩下骨头的手,她阖着的眼睛动了动,睁开了。
“天…天啊……奥黛尔……真的是你。”瓦奥莱特的声音干枯的像是一个快要死去的老妪。她还穿着印着干涸血迹的衣服。
“是我,我终于又遇到你了。”我强扯出笑脸,我试图从她的脸上识别那种高兴。可她虚弱的连一个表情都无法给我。在这里这么久,我终于遇到了朋友,我希望遇到又不希望见到。这种矛盾的想法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对瓦奥莱特开口。我不能说见到她真高兴,我们都不高兴。
“你…你见到塞米尔和蕾哈娜…了么?”
“我见到了,他们很好。”我粗鲁的用袖子擦了擦脸说道,“只是被剃掉了头发,不过很快就又会长出来的。”
“哦……”瓦奥莱特虚弱的发出一个单音节。她看向了边上的小婴儿,我随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那个孩子看起来刚出生,整个人还皱巴巴的,像个烂橘子。“这是我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瓦奥莱特试图转身抱抱自己的孩子,可身体僵硬的连动都不能动。
“他叫什么名字?”我抱起了小婴儿放在了瓦奥莱特的怀里,是个男孩子。
“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好。”瓦奥莱特浑浊的双眼里流出了眼泪打湿了枕头,“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他死了……”瓦奥莱特伸出手抱着孩子哽咽了起来,她像是隐忍了许久。“我一直不敢对孩子们说她们已经失去了父亲……直到被带来这里生下了这个孩子之前……我从来没有表现出难过,我从来没哭过。但是我已经不行了……”瓦奥莱特闭上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嚎啕起来,紧紧的抓着包住孩子的襁褓。极度缺水的她嘴唇干裂发不出太大的声响。
她一直喊着丈夫的名字。我抽泣着,我能做的只有抓紧她,让她好好的哭。她很大力的抓着我,抓着襁褓。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所有人都悲痛万分,他们冷漠坚强的表面只是缺少了一个契机。瓦奥莱特的声嘶力竭让他们隐忍许久的情绪如洪水般泛滥开。人们哭着诉说苦难和委屈。瓦奥莱特一直是个坚强的母亲,但她现在只是个失去了丈夫悲痛万分的女人。最终小婴儿被吵醒了,他洪亮的啼哭。
新生命总是会带来希望,我们未来也会有希望的。我这么对瓦奥莱特说,可她没有回应我。
“别担心,她只是太累了哭晕过去了。”医生走到我边上检查了瓦奥莱特说。这个医生也是犹太人,他有着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我知道你不一样,和我们相比的话。”
我擦了擦眼泪茫然的看着医生,“您想说什么?”
“请你…请求你,如果能拿到一点牛奶,哪怕是一点点。”医生轻声的在我耳边说,“这个女人怀孕的时候营养不良,她没有奶水。她没有办法喂孩子,如果想要救活这个孩子需要牛奶。我们可以拿水和牛奶混在一起。”
“你可以救很多人。”
我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对我来说偷一点牛奶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瓦奥莱特的孩子来说就是生命。
我背上了那个孩子的命运,好沉重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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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一点牛奶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偷偷从斯米特他们的杯子里倒了点出来,平均了一下也看不出来。我把牛奶藏在了一个小碗里用布包好藏在了厨房的柜子尽头,只要一到半夜我就把牛奶给瓦奥莱特送过去。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否则那些病号也会像我讨牛奶,甚至去抢夺瓦奥莱特的。
不过这件事我做的不够仔细,反正我天生也不是做小偷的料。斯米特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平时我很早就睡觉了,今天我在厨房里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回地下室,我就怕被发现。结果还真的被发现了。
当我半夜趁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溜进厨房,我还特地点了一小段蜡烛,拿好小碗刚想溜出去就被斯米特发现了。他握着手电筒照着我的脸,显得有些头痛。
“你这是干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进厨房当老鼠?”
“不……斯米特先生……我只是有点渴……”我把小碗藏到了身后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手电筒的强光打在我脸上很难受,在黑暗中非常的刺眼。
“你直说吧,拿着牛奶去哪?”斯米特关掉了手电筒朝我走了过来。
“……”我咬了咬嘴唇,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不确定到底是坦白还是隐瞒。
“你遇到的是我,如果是凯文或者其他人你预备怎么办?”斯米特走到了我身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说道。我一吓,小蜡烛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斯米特先生……你说过私下我们是朋友的。”我深深地呼吸开口说道,“你应该记得…你曾经救了两年前圣诞舞会上被醉汉在厕所门口非礼的女人。她现在也在这里,她刚生完孩子,非常虚弱,而且她还没有奶水……孩子正在挨饿…所以…”
“所以你就半夜偷牛奶了?”斯米特松了手说道,我感觉他好像摇了摇头。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收起你的同情心,你自己都保不住,你救不了任何人。”
我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来,我愣愣的看着斯米特。其实他没说错,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斯米特先生……我很绝望。”我抿了抿唇,“我知道绝望是看着我朋友慢慢死去但没有能力帮她。”你不认识尤菲,我在收到尤菲最后一封信的时候的那种感觉就是绝望。
“所以你这种过分的怜悯才让你这么的绝望。”斯米特掂了掂手电筒越过我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