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好药,发现母亲还是情绪低落,便问:“妈妈,你还疼吗?”
薛梅擦擦眼泪,低声道:“不疼了,如今手折了,老医生吩咐三月不能提重物,我钢厂的活计怎么办?还有扫大街,不接着干肯定换给别人了,但你看你们父亲又不愿意去,那接下来咱们几人的生活怎么办?”
屋内沉默半响,韩沉堂开口道:“妈,学校马上就要放暑假,你别急,我去钢厂给你顶着,沉章去扫大街,你就在屋里看妹妹,好好休息。”
薛梅的睫毛沾着泪水闪了闪,道:“不可以,妈知道你们是为了妈好,但是你才八岁,连钢厂炼炉的把手都摇不起来,太危险了,绝对不能去。还有沉章,你个子这么小,哪里能搬得动那么大一根扫帚。我看还是我去吧,一只手也能干活。”
薛梅下定主意,哪怕再难也不能让几个孩子饿肚子。韩沉堂听了,走到她面前认真说:“妈,我想过了,就算我不去钢厂,我还可以去推煤车,一次少推一点,每天多推几次就可以赚工分了。还有,我可以去钢铁厂扫炉子,也能换点工分。如果沉章扛不动扫帚,我可以帮他做把小的,多扫几次路就干净了,你说好不好?”
薛梅感动地摸着韩沉堂,又将沉章沉水搂在怀里,心里实在不想孩子们这么苦,但是右手腕完全动不了,且钻心的疼,便打消了硬拼的念头。就当是锻炼锻炼孩子们,如果,如果万一有一天她不在了,孩子们也能自己活得下去。
期末考之后,当许多镇小的孩子们嚷着放暑假的时候,韩家的几个孩子匆匆扔下书包,顶起母亲的活计去挣工分养家。韩沉堂自己去镇里请了推煤车的活计,因如今家家户户都烧着煤球,所以煤炭很紧俏,但又因煤炭场到处是煤渣,要是在里面干活每天都会脏的跟个包公似的,所以一般体面些的,不愁找不到事做的人,都是不会去推煤车的,韩沉堂干的很卖力,一天工分换到的钱票够养活他和妹妹了。然而,这还不够,韩沉堂在午休的时候又跑到附近的钢铁厂,去干些扫炉子的活计。
但他还是太小,许多重活都干不了,所以下班后又去申请通下水道。要通的下水道就是弟弟韩沉章要扫的那条街,这样他就可以帮帮弟妹,好让活计干的快些。如此折腾,暑假快过大半,韩沉堂也瘦成了皮包骨,一双眼睛大得吓人,薛梅每次见到,都心疼的睡不着。
一天傍晚,韩沉堂从拉完煤车回来有些累,又帮沉章扫完街,最后钻到下水道里,将大量污浊的生活用品挖出来放到小推车里,准备推出去倒掉。正在他咬紧牙关干的起劲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说笑声。韩沉堂没有管,继续挖,有个声音道:“秦满满,你看,那个人在挖垃圾,真臭!我们快走,不然要被熏死了,这边真不好玩。”
秦满满这个名字让韩沉堂一顿,他僵硬着背不敢回头,便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继续挖。许是小孩子们实在无聊,又许是他的背影在他们看来有些熟悉,有个小孩试探着喊了一声:“韩沉堂?”
又看了看他脏污的衣服,便高声叫道:“是三年级的韩沉堂,在这里挖垃圾啊,你们快过来看。”
韩沉堂见实在无法避过去,便只好转过身,只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秦满满,她今天穿一件纯白色的泡泡裙,头上扎一个马尾,依旧是没有笑容,只是有些费解地盯着韩沉堂,放佛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站在脏脏的地方挖垃圾。
一群小孩子见有了可以玩的,也不顾垃圾的恶臭,蹲成一个小圆圈问:”韩沉堂,你怎么在这里干活?你家里人呢?”
一时间,七嘴八舌,问什么的都有,韩沉堂移开视线,道:“我妈病了,我要挣点工分。”
一群小孩子哦哦哦地点头,又笑嘻嘻道:“下次跟我们玩洗干净点哦,要不然秦满满会生气的!”
韩沉堂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小孩子道:“真笨,满满喜欢和干干净净的人玩啦!”
韩沉堂看看手上的污泥与脚下雨靴里的绿水,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小孩子们问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什么可玩的,再也受不了垃圾的恶臭,便纷纷捂住鼻子跳开,秦满满站在远远的地方,放佛是不感兴趣地掉头走开,连个眼神都没有特别施舍给韩沉堂。
作者有话要说:
、月夜偷瓜
从那件事情后,韩沉堂每天傍晚去清理下水道,都觉得如芒在背。他有时候干着干着活,听见一点响动都会猛然回过头,看那个叫阿宝的小姑娘是不是站在他身后。在剩下的日子里,韩沉堂一共见到她三次,一次是她随镇上的其他人过来玩,那个婆婆跟着,手里提着韩沉堂从未见过的一种水果,后来他才知道那个黄黄的像月牙一样的东西叫香蕉,是从很南边过来的,镇上都没多少人吃过。第二次是孟乔带过来的,为的是嘲笑韩沉堂一番,手里捧着几个西瓜与香瓜,做游戏的时候用来吃,韩沉堂看见阿宝很喜欢。第三次,韩沉堂刚好干完活,他收拾东西就要带弟妹回去,阿宝又来了,身边照样簇拥着一堆人,有个和韩沉堂比较熟的小孩让韩家兄妹明晚过去镇上的小广场玩,因为有电影放。
在没有娱乐的时代,放电影就成为了一件盛事。每到这个时候,放映员就会在小广场的空地上架起一块白布,离个十米远的地方再放一台放映机,只要通上电就可以放出影像,全镇男女无论老少都非常喜欢。所以放电影的日子,就变成了姑娘小伙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和风流倜傥的时候。最高兴的要数小孩子,他们不满足规规矩矩坐在正面看电影,最喜欢成群结队跑到银幕的后面,看反过来的主人公在幕布上动来动去。
而片子,一般而言都是放过数遍的战争片了,严肃点的有《红灯记》、《沙家浜》、《红色娘子军》等等,活泼点的有《小兵张嘎》、《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之类。秀水镇的居民最喜欢看《我们村里的年轻人》这种披着战争片的爱情剧,特别讨厌《战洪图》这些情节太无聊的教育片,然而据说明晚放大导演谢晋的《春苗》,和《战洪图》是一个性质,都不免有些失望,但聊胜于无,能看电影就是开心。
韩家三兄妹得了这个消息,浑身都充满干劲,正好整个暑假的工分都挣完了,母亲薛梅的手又休养得不错,一家人实在可以放松放松了。回到家的时候,薛梅正在给孩子们做饭,她见韩沉堂浑身脏兮兮的,连忙放下手里的锅铲,给煤炉换上一缸水,从暖瓶里倒出些温水,让他们好好擦擦脸。擦完脸,薛梅说:“你爸今晚不回来吃饭,我们自己吃。”
三个孩子瞪大眼睛看着她,小小的脸上掩映不住欣喜,薛梅有些心酸地将饭菜摆在小桌上道:“快吃吧!”
劳累了一天,又得了这两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兄妹几人吃起饭来特别香,不仅将蔬菜全部吃光,还就着咸菜将玉米饭吃得一粒不剩。吃完饭,薛梅安排几个孩子洗澡,自己则从屋内破旧的衣橱里翻出几件稍微看得过去的衣物放在床头,吩咐道:“明天还是照旧穿平日的衣裳,去看电影的时候再换上。”孩子们都欢呼起来。
直到夜晚十点,韩治德才摇摇晃晃回家,许是在哪里喝了酒,他也十分高兴,后来听说明晚上放电影,更是乘着酒劲搂着薛梅强弄一会。薛梅十分害怕,孩子们已经懂事了,但又没有办法,房子只有一间,所以每次做这种事的时候她都会觉得脸上燥的慌,希望韩治德越早结束越好。果然,她忍住声音,韩治德本已喝了酒,坚持不了多久就交代了,薛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睡了。
屋内不多时响起父亲震耳欲聋的鼾声,所有人都睡熟,除了韩沉堂。他默默盯着窗帘缝隙透过来的月色,心中暗自算着时辰,等到快半夜两三点的时候,他起身穿上鞋子,从枕头底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布袋和剪刀,披上衣服偷偷打开门出去。跑到走廊上,邻居们都睡熟了,四下一片静寂,他想了想,把鞋子脱下拿在手里,赤脚抹黑走下楼梯。筒子楼下的门锁已经老旧,他用钥匙就能轻轻打开,虚掩上门后,韩沉堂向西边的瓜地狂奔过去。
镇里供销社的瓜果蔬菜都是公家集体种的,然后被采摘送到供销社,镇里人凭票购买。当然,紧缺的时候,就算有票也买不到。不过你要是和镇长镇书记关系铁,供销社没有的东西也可以弄到手,这是秀水镇里大家都知道的秘密。韩沉堂不可能拿家里的工分去买西瓜或者香瓜,韩家人是吃不起的,被父亲发现可能又会连累母亲。但他想起阿宝,阿宝肯定是喜欢吃水果的,明晚上看电影要是遇见她,是不是也要像镇里的小孩送点礼物,不然为什么与阿宝见了几次,她都不和他说话。
纵然韩沉堂心理有些早熟,但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心里想着要讨阿宝的喜欢,买不起那就试着去偷些。他一路赤脚狂奔,脚底心被石子烙得生疼,但依旧咬紧牙关。每当有狗叫的时候,他都会吓得躲在墙角,等狗叫声过去后,才继续前进。如此跑了十五分钟,才气喘吁吁地到了镇西边的瓜果地。因是夏季,公家田地里的瓜果都熟透了,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韩沉堂噎下口水,想起弟妹也馋,就打算多弄些偷偷藏起来给他们吃。
韩沉堂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看到瓜棚里守夜的人亮起的微弱灯泡,腿都被吓软了,他鼓起勇气从对面偷偷潜进去,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他摸啊摸,身上露出的皮肤被瓜藤与瓜叶刺得生疼,摸了一分钟,终于让他摸到了一个香瓜。韩沉堂心中大喜,忍住激动,伸手就要试着把香瓜剪下来,就在他剪下去的一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沉章与沉水被小镇的孩子们围着骂偷鸡贼的画面。他从来都是厌恶和痛恨这个骂名的,难道今天也要成为这样的人么?
即便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不被人发现,但事实上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偷瓜贼,他变成了他父亲那样的人,这是他永远都不想去做的事情。韩沉堂心中有一刻犹豫,然后他又想起阿宝,那么干净的一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