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就算自己拥有了社会地位、金钱、名誉,在荣家他依然没有自我。表面上自己是驶在海上的一艘豪华游艇,实际上这只是从水中看到的“倒影”罢了,自己的人生犹如水中一叶浮萍。阿初强迫自己用现实地位和感恩的情感去遮蔽住自由的思想,平等的观念,尽量减低自己内心所承受的被奴役的痛苦感觉。
想着雅淑的眼泪、四太太的恩情他扬起手狠狠地打了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却在近乎自虐中释放出来。他打的极重,没有停手,他想着自己平生的际遇,犹似萍飘,眼前甚至出现父母双亲的幻影,这来自天外的模糊幻影,不断地重叠放映。他流泪了,血从嘴角处缓缓渗出。
阿初听见了哭声。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在哭泣。是为我哭吗?阿初想。
的确不是阿初的幻觉,荣升也听见了哭声。
“呜呜咽咽”的声音是从窗外传来得,是杏儿和蝉儿等人在用她们特殊的方式为阿初抱屈,她们觉得大少爷太过无情,“量刑过重”了。
她们的哭声削弱了荣升强硬的态度和“病态”的心理。同时,也减轻了阿初心中的愤怨,他感到了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关怀,所谓贤愚冷暖,尽在这哭声中融化了。
“够了!”荣升喝住阿初的同时,也给了自己台阶下。“以后做人做事,中规中矩。不要再给我擅作威福的借口。”荣升说完,摔门而去。
丫鬟们不提防他突然冲出来,怯怯然纷纷后退。
“哭什么?”荣升冷若冰霜地说。“该怜悯的人,得不到怜悯!珍贵的眼泪,应该留给你们将来所爱的人。而不是轻狂地、廉价地、抛售给一个在你们爱情旅程里毫不相关的路人。”
丫鬟们听不懂。一味地低头退让少爷。
阿初懂了。
他可怜荣升对“爱”的狭隘和自私;他也怜悯荣升在爱情旅途里不幸的遭遇。他想到了丛惠,自己回国,对丛惠也许是一种伤害。
他听见荣升离去的脚步声和丫鬟们纷纷进屋的声音。
她们谁都没有说话,她们替阿初倒水、擦洗嘴角上的血污,她们悄无声息地打扫房间,扶正笔架,铺好宣纸。
“阿初,阿初我的初。你怎么样了?”闻讯而来得四太太在红儿的陪伴下,气喘吁吁地冲进来。阿初赶紧笑着迎过去,说:“这是做什么?好像我得了一场大病似的。”
“你还胡说。”四太太凑近了来看他。心疼地说:“你干吗要惹他?生出这无妄之灾。”
“谁敢惹他,他不讲理罢了。”阿初说。“又不是第一次。”
“我保证,阿初。”四太太含着眼泪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阿初,再也没有下一次了,绝对没有。”
阿初看着四太太,心生感动,他很想告诉四太太,她像极了自己幻境中的母亲。
傍晚时分,荣华到“墨菊斋”来给老余拿消炎药。原来阿初事先跟她约好的,今天送药过去,偏偏阿初今天忘了这件事。所以,他一看见荣华就恍然有所悟地说:“该死,该死。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害二小姐跑一趟。”
“那有什么,我跑你跑,还不都是一样。”
“他还住您哪里吗?”
“我叫阿福给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阿福一直以为是我开车撞了人,比我还担心呢。”荣华笑着说。
阿初把药递给荣华,说:“他现在不发烧了吧?”
“略有些低烧。你脸上怎么了?”荣华关心地问。
“不好意思。”阿初有些尴尬。
“是我大哥吗?”荣华试探地说。“我一直听说他脾气不大好,有暴力倾向。”
“没有这么严重。”阿初笑起来。“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自作聪明,自作自受。”
“为什么呢?”
阿初不好明说其事,他想着替雅淑留点薄面,毕竟自己还要面对雅淑,当然,也许面对的是她的唾弃。
“权当是自己的错,该当家法吧。”阿初自言自语地笑笑。
“家法?法字怎么写?”荣华问。
阿初提起笔来,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法”字,示意荣华看。
“古体怎么写?”荣华继续问。
“古体?”阿初想想,提起笔,写了更大的一个“灋”字。
灋古体的“法”字
“怎么解?”荣华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泛起一丝钦羡才华的光泽。
“灋,刑也。水字旁寓意公平,平之如水嘛。”
“那么廌呢?做何解?”荣华故意巧妙地提笔把“廌”字圈起来。
阿初没有荣华的机心,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廌是中古代时期传说中的独角兽,生性正直勇猛,遇到不公平的事情,它会用角去顶,所以,它的下面是一个去字。”阿初接过荣华手中的笔,在“去”字头上画了一个向上顶的小箭头。
“去顶!很形像。”荣华说。“可是,你为什么不顶?”
“什么?”阿初冷不防被荣华射了一箭。
“你也遇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为什么不顶?”
“他是少爷。”
“这不公平。”荣华严肃起来。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阿初把羊毫笔轻轻投掷到砚台上,溅起黑色的墨珠。
“你看这些四溅的墨珠,本来它们在砚台里沉睡着,像一滩死水,你的笔无意中搅动了它们,墨水不平了,有了些许波澜。事物'不平则鸣',所以它们肆意地飞溅,随意绽放在桌面。”荣华把羊毫笔挂上笔架。说:“墨珠尚且要争,你为什么不去争取你应有的合法权益和地位?你为荣家付出了很多辛劳,为什么从不想到索取应有的劳动报酬?你牺牲了很多属于自己的利益,甚至是自尊。你一味忍让我哥哥蛮横的行为,其实是'害'他。一个不出去工作,根本不知道辛劳为何事的人,本身就是社会的'沉渣'。”
“二小姐!”阿初打断了荣华慷慨激昂的讲话。“二小姐,对不起,我知道您是哪一种人,我很敬佩您。不过,我的人生经历跟您相差太远。如果没有过世的老爷栽培,没有少爷在经济上给我的资助,我是无法顺利完成全部的学业,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我跟您不一样,我欠荣家的。”阿初的态度异常诚恳,反让荣华局促起来。
“你很宽容。”荣华说。
“Toerrishuman,toforgivedivine。”阿初说。这句话引自蒲柏的诗歌,犯错人难免,宽恕最可贵。
“看来,我枉做小人了。”荣华说。
“您很关心我。”阿初立即把话拉回来。“我感激在心。”
“真的?”
“点点滴滴。”阿初指心。
荣华开心了。“你这张嘴,很会哄女人。”
“您这是褒还是贬啊?”
“自己猜。”
两个人都会心的笑起来,美丽动人的剪影在粉红色的灯光照耀下,显得分外光明。此刻,蝉儿端着燕窝银耳羹敲响了书房的门。
“阿初少爷,大少爷在大太太房里歇了,您不用替他等门了。还有啊,我到厨房替你熬了一小壶燕窝银耳羹,你趁热吃。”
阿初称谢,叫荣华一起吃了。
又到清明了。
四太太想着。今年的清明节应该不同往年了。
她活着,没有爱情,只有亲情。
“复仇”的使命感维系着她的生命,她一生中唯一地向往就是“回家”,堂堂正正的“回家”。她为此不断的透支着自己的青春年华,二十多年来,她“画地为牢”、“深居简出”,任由无情的岁月像流水一样从自己的身边匆匆划过,美丽的风华像自己手中的春沙,从白皙的指缝间慢慢渗漏。春红谢尽了,她依然在等待,她的生命在等待中延伸
父亲死了二十多年了,他的音容笑貌还停留在二十多年前那最后一餐的晚宴上。为了父亲的遗骸能早日迁葬,为了剥开隐瞒了二十年的血腥真相,她忍受了一生的“孤独”,耗去了毕生的“幸福”,她从来没有放弃过等待,等待揭开“真相”的那一刻,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就快来临了。
慈云寺的钟声响起来。
阿初着装严谨,他专程陪着一身素服的四太太到慈云寺来焚香祭祖。
阿初的情绪虽然不高,但也没有四太太那浓郁的愁结。他沿着弯曲的石阶向上走,看着到处用红漆涂写的“佛”字墙壁,感觉到空气中也泛起了藏香的气味。寺院里的佛钟敲响了,满地落红缤纷,阿初的魂魄里宛如行云流动,心境美好,有一种身在世外,清新宁静的感悟。
他们在佛前许过愿后,四太太叫阿初在佛前抽了一支签。此时,一个身披黑纱长相丑陋的老尼,主动来给阿初解签。
她递给阿初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说上面写的都是解签的话。
阿初虽然不相信,还是展开来看,上面写了四句话:平生际遇似萍飘,荣华富贵烟云罩。错认他乡是故乡,何日归家洗客袍?
“何日归家洗客袍?”阿初不自觉地重复了一句,什么意思呢?
第十二章何日归家洗客袍
“施主,此签暗藏玄机,施主近日有大喜、有大悲。可洗二十年来浮尘厄运;骨肉团聚、家业复兴。”满脸伤疤的老尼一脸虔诚地说。
“会有什么奇遇呢?”阿初笑笑,不置可否。“师傅可否告知其中玄机所在?”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贫尼也不敢妄自揣测。先生天资聪慧,当解其意。”
“脑无积墨,难以贯通。”阿初恭恭敬敬地回答。“不过”
“不过怎样?”老尼问。
“不过,午夜梦回,时常会听到一阵阵铁锹声,非常可怖。冥冥中总觉得和我的身世有关。特别是,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会,走进她家的瞬间,仿佛处处似曾相识,步步熟悉。”
“我怎么从来也没有听你提到过此事?”四太太满脸惊讶。
“我不想令您担心。”
“那么,今日为何又吐露出隐衷来?”老尼平和地问。
“因为,我和师傅”阿初略作停顿,说:“我和您似曾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