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慕次全身往上一耸,丽丽的双手和双脚死死扣住慕次的肩和腰,耳鬓厮磨,两个人的身体挂在了绝壁岩缝间的间隙中,慕次的刺刀牢牢的镶嵌在岩缝中,借力上升。慕次的眼光朝上看,往前看;丽丽的眼光朝下看,往下看。他们不断的调整姿势,艰难前进。
丽丽的脸和慕次的脸越贴越近,她甚至可以数清楚慕次额边渗出的汗珠,她情不自禁地贴着慕次的耳朵,说:“我爱你。”
她的笑容挟带着初恋的甜蜜,她的情绪在微妙的感动中悄悄泛滥。她说出这三个字后,感到一身轻松,仿佛一瞬间放下了硕大的精神包袱,她觉得她像一只自由而美丽的小鸟,此刻正依附在雄鹰的怀抱。
慕次踩上一块坚实的岩缝后,说:“爱要两厢情愿。”
“不,爱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个人说了算。”丽丽说。
慕次笑笑,不置可否。
“我当你答应了。”丽丽说。
“等我们活着上去,再说吧。”慕次的攀登速度显然加快了,丽丽紧紧裹挟着她的“爱”,他们在悬崖峭壁中来回盘旋,在空气中慢慢飞翔,丽丽的头贴在心爱的男人胸口,屏气敛息地听着他不均匀的呼吸,她此刻感到幸福已然降临。丽丽不仅对绝壁之下的万丈深渊熟视无睹,她甚至想像自己和慕次在高空举行了一个浪漫的求爱仪式。
死神在爱神面前,终将退却。而得到爱神眷顾的情人,永远不死!
杜旅宁开着窗户,微风袭来,令他感到些许凉意。
俞晓江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敲打着一台德国的打字机。俞晓江不经意地窥视着杜旅宁的脸上的表情,她知道,杜旅宁站在窗前,并不纯粹是为了看风景,穷山恶水的,只能看到一堵天然的翠峰屏障,杜旅宁看的,是人,是他的学生。他现在的心情应该是即焦虑又兴奋。
这巍巍的天然屏障能否转化为一扇通往成功之路的窗口,就要看学生的毅力是否顽强,判断是否准确了。
他们都很紧张。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两名高足是否能安全着陆,化险为夷。
彼此太了解,反而更担心。
他们能否顺利毕业?或者说,是否放他们一马,让他们毕业。实际上,杜旅宁也是踌躇再三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慕次和丽丽不折不扣属于谍报类的人才精英。别人一年也学不成的课程,他们两、三个月就掌握要领,并且运用自如了。长期把他们关闭在学校里,等同于浪费资源。还有,这两个人都是精力过剩型,经常在学校里搞点实验。有一次,差点把学校的图书馆给炸翻了。二是,两个人的感官吸引力太强,视觉形像过于给人于美感。谍报学校里,男生时常找借口往丽丽房间跑,女生们又粘粘糊糊地跟慕次亲近,长期以往,慕次和丽丽给人留下的印像太深。不利于他们以后的工作。谍报这种学科,实际上,你就算穷尽一生也未必能领略真髓的,也没有什么固定的科学界定形式,所以,毕业的形式也就简单化了。
此时,时钟指向下午二点二十四分。
杜旅宁说:“还有一分钟的时限”
此刻,楼道里发出的沉重地脚步声。
“他们到了。”俞晓江的脸上绽出开心的光泽。
“你很开心啊。”杜旅宁调侃了一句。
二点二十五分。门被重重地撞开了
精疲力竭的两个人仰面摔倒在地。慕次的汗水湿透了衣服,丽丽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杜旅宁有些哭笑不得。
“恭喜,恭喜二位,总算爬回来了。”杜旅宁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拉慕次,慕次顺势站起来,丽丽也喘着气站稳了,用手梳理头发。
“从哪里上来得?”杜旅宁问。
“从空而降。”慕次说。
“真遗憾。丽丽,我不知道究竟是你的魅力不够,还是他的定力太强?”杜旅宁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得意门生。
“老师,你怎么知道我们什么都没做呢?”慕次开始习惯性地挑衅。
“那么,你们做了什么?”
“该做的都做了。”
“是吗?哪还有时间赶回来?”
“老师您没听过速战速决吗?”慕次立正说。
对杨慕次微带反讽的挑战,俞晓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弃不疑,以命相许。固然难能可贵。不过,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因此而贻误战机,就得不偿失了。”杜旅宁说。
“我们赢了,老师。这才是重点。”
“你们赢了老师?对吧?”杜旅宁开始挑刺。
“我没说。这是老师自己说的。”
“做人啊,要高瞻远瞩。不要鼠目寸光。这一次,算你们运气好。以后,就看你们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恭喜你们,正式毕业。”杜旅宁的脸上恢复了光彩。“将来,战场之上,纵横驰骋,惟君所意,惟意所向了。尽快忘记这里所有的一切,从现在开始,你们跟这里再无瓜葛。我们也从来没有见过面,懂了吗?”
“是,老师。”慕次和丽丽高声回答。
很快,他们拿到了毕业证。
下午三点钟左右,他们正式离开学校,没有任何人相送,两个人默默地走出铁门,听铁索放下的沉重声,他们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慕次马上要去沪中警备司令部报到,而丽丽将去“白玫瑰”舞厅做舞小姐。
军车在等慕次,慕次穿着整齐的军装和丽丽道别。
“走了。”慕次说。
“不要走。”丽丽突然冲过来,抱住他的头。
“还会再见的。”慕次不想刺激丽丽。
“你会去舞厅看我吗?”丽丽问。
“去!一定去!”慕次说。“不过,舞票你可要给我打个折扣,我没这么多钱。”
丽丽笑起来。
“你还真当我是舞小姐。”
“做舞小姐好啊。男人忧愁的时候,可以去那里寻求精神慰藉,至少不会背着妻子去养情妇。而且舞厅的环境属于无烟工业,即辅翼道德,又救援经济。”
“去你的!”
军车的喇叭直响。
“走了。”慕次潇洒地向丽丽挥手,丽丽追过去,强吻他。她动作太快,毫无预警。慕次胸腔震动,他在拒绝的手势中被动地接受了丽丽的吻。暖暖的鼻息,荡荡漾漾的在两个人的心尖上化开,化成水一样的温柔。丽丽的衣摆在风底飘飞,慕次的帽子落在山谷下
军车的喇叭拼命地响。
一九三二年三月二十日,英文版《上海时事日报》广告栏里刊登了一则不起眼的寻人启事,内容大意如下:
十九日,有一小男孩在法国公园“玫瑰园”走廊走失,身穿白色上衣,黑皮鞋,有知道该男孩下落的人,请速于林潭先生联系,有重谢。
法国公园,翠色逼眼,花气袭人。“玫瑰园”走廊的休闲长椅上,荣华正在等候“飘风”得到来。
一个打扮的像洋娃娃的小女孩跑过来,她穿了件花裙子,头上扎的蝴蝶结,手上拿着玫瑰花,花很香,她跑到荣华身边坐下。
她用手去掐花茎。
“小妹妹,小心花有刺。”荣华说。
小女孩用胖嘟嘟的手把花瓣摘了,捏在手心里,噘起小嘴往手心上吹,花瓣懒洋洋飞起来,小女孩笑嘻嘻地去追花瓣了。
这小女孩很像当年的荣荣。
荣华感觉这些飞扬的花片,宛如缤纷旖旎的流年,从她的发丝边划过。可巧,一片残落的花瓣含着沁凉的香,落在她高跟鞋的鞋面上,蓦然中断了她怀旧的思绪,仿佛有第六感在预告自己,自己等的人,已经来了。
人,的确已经来了。
杨慕次一袭白色西装,黑皮鞋。手拿一份英文版《上海时事日报》缓缓从花径中行来。他就像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散漫地等待着自己的小情人。
慕次现在的掩护身份是上海沪中警备司令部侦缉处少校副官。
荣华和慕次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现的对方。因为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张报纸。
突然见到“阿初”的荣华,顿觉“异常”。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而阿次神态从容,正远远注视着她。
慕次假装看蝴蝶在花上飞,眼光一瞬,又转移到荣华的身上,隐隐带着一丝笑意,并期待她下一步的动作。
荣华却不想让“阿初”看见“自己的同志”,将来干扰自己的工作。于是,她站起来,把手中的报纸折叠起来,放进小挎包,离开长椅。
她的举动,令慕次愕然。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自己身后有尾巴?慕次神经过敏地迅速搜寻,在确认无人跟踪后,他坐到了长椅上等待“时雨”。
荣华在暗处观察,见“阿初”赖着不走,只好“放弃”接头。
一九三二年三月二十五日,英文版《上海时事日报》广告栏里刊登了一则小消息,内容大意如下:
森林溜冰俱乐部,拟定于三月二十六日,在玉佛寺路“米兰”咖啡馆为潭先生庆祝生日,请诸位好友届时莅临。落款是:森林溜冰俱乐部。
“米兰”咖啡馆的门窗都是整块玻璃镶嵌而成的,荣华很早就到了,她把当天的《上海时事日报》放在桌上。一手托腮,双眼迅捷地观察左右。
荣华是靠窗而坐的,一尘不染的大玻璃有透视的妙用,大街对面、往来得行人通过这层玻璃一目了然。
她又看见了“阿初”,这一次,她很惊疑,她恍惚起来,坐着没有动。
慕次手里攥着《上海时事日报》,步履轻盈地推门而进,他又一次看见了荣华,当然,他也看见了报纸。
他礼貌地向荣华微笑俯首,荣华几乎是机械地回应了一下慕次,她觉得这个人不是阿初,阿初如果看见她,不会保持这种矜持的态度。阿初的态度是和顺而又温良的。
咖啡馆里回荡着低迷靡靡的情歌。
他和她,彼此的眼光僵持了数秒。
他确定,此人是自己要找的人;
她确定,此人“切实无疑”的不是阿初。
他们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即将“谈情说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