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暗切而不肯明言者。阿翠请生作简,愿任作寄书邮。数日来报云:”小素匆促不及裁笺,着传语奉复郎君,前缘实荆恐径自别去,苦郎相思;故幻此形状,俾郎君心死。乘便寄丹砂一粒,可以却病痛。“
邬视药小而红,香甚,一服疾果瘳,而思女之心亦释。
袁姬浙东江山船,有栏杆、头亭、蕉叶白等名,其陈设也华而洁,其饮馔也精而新。船各蓄美姬二三人,甫及笄者,谓之“同年妹”;齿少长者,谓之“同年嫂”。大抵桐庐、严州人居多,“同年”固桐、严之讹也。各姬有亲生者,有购养者。
儿时即延师教之度曲,管弦檀槽,靡不精晓。凡仕宦客商登舟,饮食起居,皆若曹伺奉,无须厮仆。其目听眉语,类能曲如人意。往往客子被其迷惑,资罄身殉,在所不惜。故初登其舟者,无不各有戒心。以予所闻,顾生袁姬一事,则诚千载不易得之遭也。顾生,江东人;少年俊美,抱翩翩元瑜之誉。传食于公卿间,往来钱塘江,时乘袁翁之船。翁有养女阿翠,年才破瓜,色艺冠时,生爱恋綦殷。会杭州太守聘司记室笔札,有暇即往就姬。凡栉沐饮啄,皆自为姬执役,历久不厌。如是者二年有余。生情日密,姬则淡漠遇之。每欲留宿,辄拒不纳。旁人多为不平,即袁翁与媪,亦窃窃怜生,而怪姬薄情。姬不之顾,而生亦不以为蒂芥也。
明府某公,任侠好义,素与生友善。以爱生才而怜其太痴,愿出千金,为姬脱籍。生大喜,商之翁媪,诺之。转以问姬,则抵死不肯。说之再三,始勉强应诺;并与翁媪约,亲迎之次日即归宁。凡舟中己之妆奁什物,毋许动移。叮嘱谆谆,翁媪极口许诺,然后兑金署券。至亲迎之次日,姬请遵约归宁,下午即返。薄暮,城门已頲,足音杳然。生竟夜徘徊,起坐太息,目不交睫。诘旦,急往寻其舟,已挂帆不知何往矣。眺望江水渺漫,烟波无际,懊恼如焚,忿欲蹈流而死。继念徒死无益,姬他日琵琶别抱,更可无忌,不如忍息以侦察之。乃嗒然若丧,走语明府某公,求为画策。公劝生曰:“既姬不愿,亦姑置之,譬龙鸟野性难闲,终思飞去。
以君之才,自有嘉偶。况烟花中人,有情者少,亦何必恋爱不割,而自贻伊戚哉。“生殊不以为然,遂独买舟沿江踪迹之。后至严州城外,见垂杨下袁舟舣焉。姬方倚门,与翁闲话;睹生至,返身遽入,若不相识。生登舟与翁媪寒暄已,呼姬,不答,恚恨莫遏,狂叫谯让。姬四顾他语,置若罔闻。生无奈何,遂具状诉诸郡守。郡守素耳生名,拘姬至讯之;姬哓哓强辩。郡守问生究竟,意欲何如?生出券呈验,坚求合璧。郡守如判,饬令姬归,并反复开谕,以后当与生和好,无再参商。
姬既归舟,怨恨之情,形于词色。翁媪从旁规劝,亦谓当赘生于舟,免招物议。姬摇首不语。劝譬再四,始与生言定:两舟相并,每夜自携衾枕过生舟就寝,日则仍回己舟。生不得已,曲从之。自是肃肃宵征,抱衾与衤周,夙夜必偕,习以为常。相居半载有余,琴瑟静好。翁媪窃慰,以为从此可白首鱼水矣。
一夜,月白风清,漏二下,姬察袁舟人已睡熟,乃遍悄呼生、舟人起,戒勿高声。自于裙底出匕首一柄,长尺有半,白如霜雪,又出白金二百两,指谓众曰:“公等若听妾言,请以此金相酬;不则请伏刃而死,于汝舟亦有所不利。愿公等决焉!”
众相视错愕,莫知所指。佥谓如能效力,敢不如命,但请相示。
姬袖刃,低声告曰:“若然,请公等纳金,悄将前后缆解开,切勿惊觉邻舟;乘今夜风利开帆,向杭州速发。抵岸向不吝重犒。”舟人如言解缆,将帆拽满,兼程驰抵杭城。姬大喜,问生城中有赁屋否?曰:“有。”姬乃厚犒舟人。急召人担负什物,偕生入城。笑谓生曰:“妾今日方是君妇。”生问:“何谓?”曰:“后自知之。”先是生舟夜发,昧爽袁舟始觉;翁媪忿甚,急张帆追至杭州。入城见姬,责其背逃之罪。姬谓:“嫁夫随夫,何谓背逃?翁媪倘念旧好,请勿赘言,后日尚可往来。不则从此斩断葛藤,两为陌路矣。”翁媪以姬明决,悔恨之极,欲讼官。以前既凭媒署券,后又经郡守判断,更难翻覆,乃白眼瞪视,垂头默慨者久之。不得已,甘言强笑,订盟而别。盖姬平日私蓄固有万余金,嫁生断难携带,必如此作为,使翁媪不觉,然后两舟便好陆续携运。若稍露声色,则防察必严,丝毫莫取矣。其机甚警,而其心亦甚苦哉。姬寻出金,为生纳资县令。所在悉著政声,盖由内助之力居多焉。
爱儿舒城田舍翁某,年四十,生一女,名爱儿。以中年所出,甚珍爱之。爰字于同里之农家子,谓相距密迩,便于往返。亡何,翁妻卒,女才十龄,即育于嫂氏。以憨稚贪于嬉戏,嫂甚厌恶之;往往相对恶谑,并以语恐之,曰:“若已十龄,不为嫛婗,尚自亻蜀亻束好弄。闻若婿与若齿相若,其势已甚伟,将来齿日增,更不知若何?日后若嫁去,吾甚为若危之。看若犹能嬉戏否?”嫂平居与女相对,辄道及此。以谑语出之,或有时又以庄语出之;甚至故作颦蹙状,若以为是真为女仅虑也者。爱儿闻之既熟,甚以为惧。不数年,女已及笄,往嫁有日,嫂犹时以为言。爱儿默自计曰:“诚如嫂言,吾命休矣!奈何?”又自幸距家不远,脱有为,姑遁归再作计较。
未儿,桃夭期届;冰人在门,彩舆将发。嫂固不喜爱儿,今当吉期,故以不祥之语咒之,便揽女手,佯为悲泣而送之曰:“阿姑须珍重自卫。但愿人言不实,则我与若相见犹有日;假使其言不谬,若此一去,吾将见若出,而不能再见若人也。呜呼伤哉!呜呼哀哉!”爱儿闻之,甚感嫂氏之多情,倍益?怯。
是夕合卺后,众宾既散。新郎虽农家子,年才弱冠,亦甚温存腼腆,至夜将阑,乃低声促女曰:“寒夜难耐,与卿睡休。”
爱儿正怀疑惧,忽闻此言,如九天之发霹雳,不觉震惊,汗流浃背;低首面壁,默不敢声。少选,新郎又前褰女袂,再四敦迫。爱儿计不能免,不得已,解衣入幔新硎初试,其利可知。
爱儿谨志嫂言,深自防卫,才一着体,已自难御,益信嫂言有征,抵死支拒,不使遽尽其器。而新郎欲焰正炽,势难中止;女不得已,绐之曰:“尔我夫妇为日正长。奴今适有小恙,一俟全愈,惟君所欲;断不敢再事推却,以逆君意。”新郎闻而怜之,遂为罢战。女喜获免,窃幸再生。伺新郎睡熟,托以溲溺,潜开后门;将窜归谋之嫂氏,转达于翁,愿长侍膝下,没齿不嫁,以全性命。天明,农家子醒,意女溲溺,呼之不应。
急着衣起觇之,阒其无人;惊呼家人,皆兴,知开后门窜走。
急遣人往翁家问之,云昨方吉期,何得遽归?彼此惊讶,难测其由;惟嫂氏心知有异,默笑不言。是夜大雪盈尺,共视其雪迹寻之。道旁故有一眢井。群议暮夜独行,雪光迷眩,保无失足堕落,益缒一人下井窥视。果有一尸,大骇,意必是女。
拽起视之,非女也,乃僧也;囟顶劈裂,血痕犹新。
众人相觑,乃深骇愕;知难隐匿,遂牵连而诉诸官。穷极研讯,卒无朕兆,历久车葛,不能剖决。越五年,翁有族子至豫经纪,路过一市,忽见爱儿在此当垆贯酒。怪为面似,迫审良然。默识其地,归以报翁。即自驰往视之。女方在门首梳发,见翁至,大惊。翁前持抱,泣曰:“儿何至此?累吾实甚!”女亦泣。既诘至此之由,女具告之。盖随某乙来此,贯酒营生,颇称小有。翁佯为大喜。俄顷乙至,女使拜父,居然称翁婿焉,情甚亲昵。问讼事结未?绐以早结;农家子已别娶多年,今抱子矣。乙乃放心。
翁乃讽女宜偕乙归里。女谋于乙,乙以为无事,遂治装偕女归。
翁既到家,即密诣县上状,遣隶拘乙至;讯得颠末,其案乃结。
先是爱儿夜窜时,雪迷失路,堕眢首井,呼救;某寺僧晨出募斋,闻知女子,大喜,正将缒绳下拽。某乙故里中无赖,夜博方毕,过此见之,遂与僧同拽起;悦女之色,欲挟以私奔。虑僧败露,乘其不意,取扁杖当头力劈,僧痛楚仆地,乃拖入井中。然后以言胁女,偕遁至河南,竟成夫妇。官乃断以乙抵僧罪,爱儿仍归原夫,以嫂氏谑语起衅,令批其颊,以示薄惩。
人皆称快。厥后,嫂氏两颊因挞成创,终身脓腐,臭不可迩,邻里鄙其为人,都置不齿。爱儿既仍归农家子,夫妇重聚;皆知为嫂氏所骗,伉俪倍笃。由此衔嫂入骨,毕世不与通庆吊。
谢翱陈郡谢翱者,尝举进士,好为七字诗。其先寓居长安升道里,所居庭中多牡丹。一日晚霁,出其居,南行百步,眺终南峰。伫立久之,见一骑自西驰来。绣绘仿佛,近乃双鬟,高髻靓妆,色甚姝丽。至翱所,因驻谓翱:“郎非见待耶?”翱曰:“步此徒望山耳。”双鬟笑降拜曰:“愿郎归所居。”翱不测,即回望其居,见青衣三四人皆立其门外。翱益骇异。入门,青衣俱前拜。既入,见堂中设茵毯,张帷亦巾;锦绣辉映,异香遍室。翱愕然且惧,不敢问。一人前曰:“郎何惧,固不为损耳!”
顷之,有金车至门。见一美人,年十六七,风貌闲丽,代所未识;降车入门,与翱相见。坐于西轩,谓翱曰:“闻此地有名花,故来与君一醉耳。”翱惧稍解。美人即命设馔同食。其器用物,莫不珍丰;出玉杯,命酒递酌。翱因问曰:“女郎何为者,得不为他怪乎?”美人笑不答。固请之,乃曰:“君但知非人则已,安用问耶?”夜阑,谓翱曰:“某家甚远,今将归,不可久留此矣。闻君善为七言诗,愿有所赠。”翱怅然,因命笔赋诗曰:“阳台后会杳无期,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