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鸣道:“他是不是还与你们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年轻人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咦,鸣少爷怎么知道?”
独孤鸣垂下眼道:“我在岛上的时候,他便是这样与我说的。我听说,他金盆洗手之时散尽家财,都给了以前的部属,也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再回头……也许正应了‘盛极必衰’这话,巨鲸帮盛于他之手,衰于他之手,也……”
……也亡于他之手,秦霜默默地在心里接上了独孤鸣的话。
二十年前的海上霸主,想来如今也是垂暮之年了,若是一心想过寻常日子,就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就以雄霸的博闻强记,还是看过卷轴后才想起巨鲸帮,也许再过一些时候,江湖上便再也不闻这个名字。
在时间的长河中,多少盛衰多少成败,都如昙花一现。
那虎背熊腰的汉子挠挠头,神情有些困惑:“鸣少爷,俺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俺二十年前就是一个娃娃,他们杀人俺跟着,他们绑人俺看着,夜里常做噩梦,不敢睡,窝到天亮……现在虽然过得苦一点,可是心里踏实!以前手上的银钱流水一样,还不如现在几个铜板握着有分量,花得舒坦。俺觉得这样过日子,很好!跟着帮主,很对!”
想了想,又道:“人总有累的时候,鸣少爷,要是你啥时候想这么过了,就回来!”
独孤鸣嘴角一勾,道:“我若要回来,当年又何必不顾性命,执意要走?”
那汉子结结巴巴地:“那鸣少爷这次回来是……”
独孤鸣道:“只是回来看一眼而已。”
那汉子失望地“噢”了一声,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啊……那若是鸣少爷以后遇上了什么人,也许就想过点安静日子了,等那时候再回来。”双眼中一派真诚。待到独孤鸣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他才高兴地点点头,“就是不回来过,像今天这样来看看也是好的,等帮主回来见到鸣少爷,一定很高兴。”
独孤鸣问道:“他不在岛上?”
那汉子道:“下海捞珍珠去了。唉,没想到帮主刚走,那些海贼就来了。”
独孤鸣点头道:“白伯伯若在,就轮不到我出手了。”顿了顿,道,“你先回去吧,家人还没接出来吧?”
那汉子道:“是是,我得快去,别给闷坏了。”
秦霜自进村起,一路上只见到青壮年的村民,并没有看到什么老弱妇孺,也不知他们藏身何处了,现在又听独孤鸣说“接出来”,有些好奇,便想要跟去看看。
眼见得那汉子推开最近的一间房屋的门进去,内里被打劫过、破坏过,翻箱倒柜,一地狼藉,但是一间小屋一览无余,并不见人。
只见那汉子绕开那些翻倒的桌椅,走到卧室的床前,掀了床板,下面黑魆魆的,竟有一个半米见方的洞口,隐约有把木梯子竖在里面。
他爬下去,上来的时候手上抱着个皮肤黝黑的小女孩,正紧紧搂着他脖子哭,显然是吓坏了。他身后,还跟着个粗布衣服的妇人,发鬓凌乱。那汉子看起来三大五粗的样子,此刻的神情却格外柔软,一边轻声地哄着那小女孩,一边拍着那妇人抖动的肩膀。
一路走过,好几家,或是墙根、或者米缸,下面都打了洞,那些青壮年回去喊了一声“都太平了,出来吧”,洞里便有脑袋探出来,带着后怕的欲哭的神情。
秦霜明白过来,原来是家家都挖了地窖,遇到外敌入侵时,男人们出去迎战,妇孺们便藏身在地下,等待时机再出来。只要不泄露给敌人知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可以保住不少性命。
突然听到后面“噗通”一声,却是那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拉着弟弟妹妹,一起跪在独孤鸣身后,向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独孤鸣停下脚步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那青年道:“我听帮主说,地下藏人这主意,也是鸣少爷出的,我,我,我就是想再谢一回鸣少爷!”
秦霜心里叹口气,背着手走了。
行到村口,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夕阳之下,一派安详之态。
秦霜揉了揉太阳穴。照方才的所见所闻,巨鲸帮上下对独孤鸣又是恭敬又是感激……巨鲸帮的帮主虽然未曾见着,听着也是已经隐世,事了拂衣去,不再问江湖,结盟一事终究是无望了。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得有声音在喊“霜师兄,你在不在”,抬眼望去,果然是聂风的身影飘忽而来,一下子便到了眼前。
见了秦霜,原本焦急的神色便一扫而空:“霜师兄没事就好。风看到霜师兄落到白鲸背上,想去接应,没想到它渐行渐远,直往这边来了。”
秦霜这才想起当时还不曾向天下会众知会一声,定是让他们担心了,忙解释道:“事出有因。那些海贼船上有人质,说明来过桃花岛,于是我便先和独孤鸣来了。这一次,我们助他解围,又是一致对外,他是不会趁人之危的。只是……”
聂风心领神会,点头道:“只是巨鲸帮必然与独孤鸣早就相识,结盟之事恐怕是要落空了。”
秦霜倒有些惊讶,自己是来了之后,所见所闻皆是证据,不知聂风何以如此确定,当下问了出来。
聂风道:“那白鲸载着霜师兄和独孤鸣去后不久,又来了一条,摧枯拉朽一般,打得那些东瀛海贼全无还手之力。那白鲸背上立着二人,其中一名白发老者功力深厚,声如洪钟,我听他口口声声说的是‘巨鲸没落,也不受蝼蚁欺凌’。他脚下的白鲸与独孤鸣所御的那条颜色模样都很相像,只是更大一些,想来本是一类的。”顿了顿,道,“我见那边大局已定,放心不下霜师兄,便先过来了。”
秦霜想那老者应该便是巨鲸帮帮主,也就是独孤鸣口中的“白伯伯”了。当下向聂风将自己的见闻也简略地说了,愧疚道:“都是霜师兄不好,执意要来,白费了那么些光阴与人力。”
聂风安慰道:“霜师兄不必这么自责,就是能够确定这一次独孤鸣出海,只是来了桃花岛叙旧,与天下会无关,也是好的。”
秦霜点点头,感激道:“这一路来风师弟最是辛劳,霜师兄都记在心里。”
聂风道:“霜师兄见外了。若没有霜师兄救我,风这次就要葬身鱼腹了。”
秦霜不好意思地笑道:“可惜我救人没能救到底,还要劳烦风师弟后来在海里给我输送内力,照顾我。”心里想着若是回去之后雄霸要罚聂风,无论如何这次自己也要拦下来,哪怕在天下第一楼跪上一整天也罢。一抬眼,却见聂风脸色微红,神情有些紧张:“霜师兄不是昏迷了么……怎么会知道?”
秦霜愣了愣,笑道:“是昏迷了没错,不过猜也是猜得到的。若不是风师弟给了,后来霜师兄使轻功躲避海贼时哪来的内力?”
聂风“噢”了一声,垂下了长长的睫毛,不紧张了,却隐约的,有些落寞。
这边秦霜没有注意,心里想的是:那白姓的帮主也不知是何人,电影里没有,自己也无法判断,只是想到待他灭了海贼回到岛上,与独孤鸣久别重逢,自己却在旁杵着,身份尴尬,便道:“事已至此,我们再久留在这岛上也无益处,还是现在就离开吧。”
聂风点点头,正色道:“风也是这么想的。商船就停在岸边,师弟们都在上面,既然已经寻到了霜师兄,现在便立即启程返航吧。”
二人携手到了岸边,正往商船那里走,却听到长长的两声鲸鸣,一远一近,互相应和。只见独孤鸣乘坐而来的那头白鲸本来在岸边徘徊,此刻欢快地摆着尾巴,向海中游去。而它所迎接的,是一头比它更大的庞然大物。来者激起的堆雪般的浪花中,隐约可见两个人影。
77
只眨了一下眼睛;那两条人影便已在岸上。
二人看来皆是老者;一人脸上沟壑纵横,皮肤黝黑。而还有一人;想来就是独孤鸣口中的“白伯伯”,聂风所言的白发老者了;只见他须发皆银,只有鼻子通红;面容枯瘦,飘然而来;一派仙风道骨。二人双目周围都有着蛛网一般的细纹,这是常年在海风中讨生活留下的印记。
那白发老者落了地,被真气鼓胀的双袖方渐渐垂落;露出手中握着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负手看着海中两条白鲸嬉戏。他身边黑皮肤的老者看看他,摸出一管竹笛,吹奏起来。那两条白鲸倏然安静下来,乖乖地游到了岸边,把大脑袋往金黄的沙滩上一趴,笔直待命。
而独孤鸣驾驭过的那头,嘴大大地张着,秦霜卡进去地那根断桅还牢牢地竖在里面。
那白发老者踱步过去,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然而电光火石之间,那根断桅已经成了切片的黄瓜,被砍成了许多段,被那白鲸的大舌头顶到了沙滩上,叠成一堆。
聂风看得清楚,惊讶地对秦霜道:“霜师兄,他是以指代剑……”
以指代剑,眨眼之间便能将粗得合抱的桅杆切成一段段……秦霜想到独孤鸣说的那句“白伯伯若在,就轮不到我出手了”,看这白发老者的样子,的确是位高人,但是这也高得太过离谱了。
那白鲸快乐地冲白发老者哼哼了两声,就要合上嘴,却被他拍了拍,就不动了。只见那白发老者一脚踏了进去,上下看了看,问跟着的黑皮肤老者道:“大李,你怎么看?”
那李姓老者道:“只是根木头,也没铁钩啥的,没伤着,好着呢。”出来后却在那断桅边上蹲着摸了摸,道,“不是东瀛船上的。”又向着秦霜靠在岸边的商船望了两眼,皱眉道,“倒像是那里折掉的那根桅杆。”
二人身形一动,便向着秦霜的商船飞快地掠了过去。
秦霜心里焦急,想到也许下一刻自己的商船和师弟们也要被切片了,忙跑出去,出声喊道:“等等!”
那白发老者立刻目光如炬地盯过来。那李姓老者也转过来,先是疑惑,再是惊讶,然后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一个微笑。
秦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