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猛地一跳,一呼吸便是烈日一般的气息,秦霜缩了缩肩膀,有些局促无措起来:“云,云师弟……你回来了?”
只有步惊云身上的味道才是这样的,强盛的,沉稳的,带着某种侵略的力度,却又让人体会得到暖洋洋的安全感。
步惊云没有开口,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在自己的颈侧,很近。他比秦霜高了大半个头,本是俯视的身高,却在适应着秦霜,低下头,做出了一种真正的拥抱的姿态。
仿佛动物之间无言的交颈的亲密。仿佛下一刻自己的皮肤碰到的,就会是嘴唇。
“秦霜。”步惊云叫了自己的名字。
从瀑布那个下午之后,他便习惯了对自己直呼其名,不论身份的直接。
秦霜头脑中猛地闪过一点模糊的危机意识,本能地就要用手肘去顶步惊云的胸膛,让自己挣脱出来,却因为他的下一句话而停滞了动作。
步惊云说的是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步惊云说得很轻很低沉,像是喉咙里被压了什么。隐隐的磨牙的声音:“我没有追到他。”
秦霜忙道:“他们本是有备而来,追不到也没事。丢剑的事是我不好,回去我会找师父,主动担起责任的。”
步惊云抱着自己的手紧了一紧:“我的责任是保护你。”
秦霜道:“不怪你,是我自己太过疏忽,着了他的道……”
步惊云:“我应该在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守着的。”
秦霜:“呃……”
都说是我自己不好了,就是因为我当时都还没睡着啊……我是有反抗的机会的,只是我以为上我床的是你,才想着要装睡的啊……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单打独斗,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带走的啊……
当然这种理由是无法说出口的了。
步惊云刻意加重的语气使得所下的决心听起来像是某一种有形的烙印:“我以后会变得更强,亲手杀光他们。”
秦霜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步惊云话中所带的森寒之意是自己从来没有察觉过的。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背后的手臂肌肉绷紧,有一种似乎会把自己勒死在怀里的错觉。
秦霜伸出手,轻轻地搭在步惊云的颈后:“云师弟,此事真的不是你的错,是师兄不够强,也不够谨慎。你厌恶他,就要以暴易暴,不就是将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他了么?师兄不喜欢你这样。”
按照一般影视的套路,那个狐狸眼的男人从眼睛到言行都不是一般人,他会是个重要的配角,将来总是会再出现的。希望到时候,自己会在步惊云的身边,陪他一起面对。
秦霜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步惊云的后颈:“云师弟,我觉得,将来与这男人还会再见的。若真见了,师兄还是希望你不要妄开杀戮。毕竟你爹也说过,‘仁者无敌’,对不对?师兄也觉得,当以仁道为先。”
被顺毛的步惊云没有再说什么,绷紧的肌肉却慢慢地放松了,依旧抱着秦霜。
秦霜在心里叹了口气:能把步惊云顺毛是好事,但是目前二人的姿势就太不让人顺心了。
不仅仅是被抱着而已,自己的手还在他的后颈,像是主动地去搂住一般……这大半个头的身高差的设定,在表达兄友弟恭的感情时真的是很麻烦啊……
现在都不说话了,彼此的心跳声就能听得分外清楚。
步惊云的心跳声很沉稳,带着某种有力的频率。反观自己,稍微快了点,说明身体素质没他好。自然,自己是配角么,比主角弱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等,等一下啊,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了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目前的姿势是和做过的那啥梦里的有点重合,但是自己真的是抱着纯洁的心情,没有对师弟图谋不轨的啊,也是他先抱过来的啊,摸他后颈什么的是为了安抚他啊,变成这样也不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啊!
等等啊,冷静一点,赶快找个理由先中断一下这种合体的情况啊!
秦霜:“对了,云师弟,风,风师弟呢?”
这时却听得桌子那边传来了聂风闷闷的声音:“霜师兄,风在这里。”
这房间的窗户之前被那个狐狸眼男人踹出了一个人形的大洞,不必说,聂风就是从那里进来的了。
秦霜脸上一热,忙从步惊云怀里挣脱出来,低头尴尬道:“呃,风师弟什么时候来的?”
聂风道:“风回了自己的房间打理了下,心里挂念霜师兄,就过来了。”语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过来了……然后看到门口挡着两个人,挤不进来,于是只能换个方式,从人形大洞那里曲线进来了……
秦霜讪讪地:“都是霜师兄不好,没有注意到风师……”
一抬眼,却没了声音。
聂风坐在桌边,黑发如丝如瀑,却挡不住左脸上的红肿。
秦霜忙上前,见不是眼花,焦急问道:“风师弟,你的脸怎么受伤了?”
聂风道:“没什么,只是被掌风刮到了。”
秦霜心里一惊:“你们追上了那个男人?交上了手?”
聂风却不言语,抬眼看了看秦霜的背后。
自己背后的是步惊云。等等,掌风?步惊云?排云掌?被排云掌伤的?
看来自己担心得没错,让聂风一个人去找步惊云回来果然不太平,当下心里愧疚,转头皱眉对步惊云道:“云师弟,是我让风师弟去找你回来的,好端端的你何必动手!做师兄的怎么可以欺负师弟呢?你给我个……呃,解释……”
一回头,看到的是步惊云英俊而淡漠的脸。右脸一道浅浅的血痕,不必说,是聂风的腿风造成的了。
方才一直被抱在怀里,都没有发现他的脸也是带伤的。
排云掌,风神腿,互有损伤……聂风这个主角师弟,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欺负得了的。
秦霜顿时就不知道该说谁了。呆呆地看着步惊云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到了桌子那边的床上翻身躺下,一言不发。
倒是聂风这个被忽略的来客,目送着步惊云躺下了,又转眼看了看秦霜背后另一张铺了锦被的床铺,脸色和缓了许多,低头温柔道:“霜师兄别生气,是风先动手的。风怕霜师兄等得久了担心,所以……霜师兄,对不起。”
秦霜无语。
不用说也知道,聂风追上了让步惊云回来,步惊云正在气头上不愿意。一来二去,免不了言语交锋,也许是赶路疲惫所以心情烦躁,竟是一贯温和的聂风率先动了手。
这两个人,一个成年了,一个也快了,都不是不明事理的少年,又不曾有什么宿怨,犯得着见面就互殴到脸受伤么?
只听聂风又安慰道:“不过霜师兄不必担心,这次也只当是一次同门之间的切磋好了。功夫如猛虎,有时出了招,收不住,难免就会有些损伤的。”
秦霜苦笑:“就是相互切磋……”
看了看聂风俊美和红肿的组合的脸,像是一副精美描摹的画却被毫不留情地涂鸦了一笔,不免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以后能不打脸么?既然控制不好手脚轻重,就不怕把对方毁了容?在这一点上,就别跟着师父学了吧……”
转头看看一言不发躺着的步惊云,又不忍心说他。毕竟他的愤怒和执意,也是因为自己。
聂风看看为难的秦霜,便懂事地要告辞回去。
他是后来出发的,雄霸是怎么答应让他来的,他又是如何一路风尘仆仆的,今天见了,自己还没有只字片语问到……想到这,秦霜又不免愧疚难受,当下双手握了握聂风的手道:“风师弟辛苦了。”
聂风含笑道:“能帮到霜师兄就好。”
救命之恩,却被他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秦霜还未开口,却先听到一个低沉倔强的声音道:“聂风,你留下。”
说话的人是一直面对着墙躺着的步惊云。
步惊云沉默了一会,补充道:“你留下保护他。”
这个“你”是对着聂风说的,那么这个“他”毋庸置疑,指的就是秦霜了。
就连聂风也颇为意外,转身确认道:“云师兄……是要风留在这个房间里?”
步惊云沉默了一会,道:“毕竟,是沼泽。”
四个月前,雄霸派秦霜来取天下剑,当时步惊云说要跟着保护,给的理由就是一句“毕竟,是中原”。毕竟是中原,高手名门很多,此行虽是受邀,很难说有没有一些别有居心的,有没有一些乘机环伺的。
现在步惊云说的是一模一样的句式:“毕竟,是沼泽。”
毕竟是沼泽,排云掌难以发挥,风神腿却游刃有余。只要秦霜在这个沼泽多留一日,便需要踏雪无痕的风神腿多保护他一天。
一样的句式,一样的保护的理由,一样不说出口的言外之意,此刻重现,却有种说不出的无奈。
秦霜心里很明白,若是没有聂风,自己今天就会死,尸骨无存。在沼泽里,若是再身陷险境,步惊云依旧无能为力。
但是却不愿意看到步惊云这样。
秦霜正色道:“对方已得了剑,想来也不会再来了。我们明天一早便启程,离开拜剑山庄……”
却被步惊云截口道:“以防万一。”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坚定。
让聂风留下,以防万一。
因为……我防不住。
聂风的目光在摇曳的灯火中闪烁,点头道:“云师兄放心,今晚我会在这里。”
步惊云不再言语。后脑勺对着秦霜,略显黯淡的靛蓝色。秦霜忍不住走过去坐在床边,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握住:“云师弟。”
房中的烛火已经支撑了太久,抖动了一下便熄灭了。顿时三个人都陷入到了浓稠的黑暗中。
步惊云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握着的手掌。
他回来时低着头的拥抱,还有这一个举动,不知为何,秦霜觉得,这一个低头的动作,是某种妥协的象征。
他终究没有回握自己的手。
倒是聂风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声道:“霜师兄去休息吧。”语声温和,手掌温暖。
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