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个叫韩丁的,据说是易容的高手。秦霜与他商议,其余弟子倒无妨,换上商贾仆役的装束便好,但自己和聂风,是独孤鸣见过的,则不得不易容。
只见韩丁点点头,垂着眼道:“那就到车厢中来吧。”一猫腰,就先揭开车帘进去了。
秦霜与聂风在马背上对视一眼,聂风含笑道:“那风便进去了。”人影一闪,马背上已经空了,只有车厢的帘子微微摇晃。
聂风自少年时便俊美不凡,说起来过了年已是十八,已经是成年人了。如今看来,更有一种青年的挺拔与洒脱,笑起来宛如春风。不过他自己仿佛没有什么自觉,平日里多是内敛的含笑和沉默,丝毫不张扬。秦霜在心里想,聂风这样的长相,自然天成,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好,如今要给易容成普通商贾,也不知韩丁要如何下手。
过一会就忍不住往那车厢那看,可是里面一直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只好耐心骑着自己的马,边走边等。一个时辰后,终于听到韩丁在里面说了声:“成了。”秦霜立即伸腿在马镫上一点,借了力上了那辆马车。
掀开车帘,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聂风的脸,宽额厚鼻,薄唇小眼,还挂着两只眼袋。睁开眼,竟然都不是平日里熟悉的清澈明亮,瞳仁发浑,还带着血丝,完全是一副为了赚钱四处奔波劳碌的商人模样。若不是耳边还垂着自己抚摸过的乌黑长发,简直就是另一个人,但这样的搭配,更让人觉得诡异。
秦霜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毛骨悚然,对韩丁道:“师弟果真好手艺。”
韩丁垂着眼道:“谢大师兄夸奖。”然后便开始努力地想把聂风的柔顺长发束好,塞到一顶布冠中去。
“不过,”秦霜看着聂风赤裸的上身,疑惑道,“既是商贾,为何要给风师弟粘上这一身肌肉?虽然好看,却不合身份啊……”说着伸出手指戳了戳聂风的胸肌,触手温暖而结实,自言自语道,“好逼真……”
然后秦霜就看到韩丁本来半合的眼睛睁大了:“大师兄,那就是真的……”
秦霜:“……”
聂风平时的穿着爱好和步惊云很不相同,不喜欢紧身的衣裤,而是多穿式样简单的长衫,所以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一向是身材修长,于是也就下意识地认为他的肌肉不像步惊云那般地,呃,茁壮……
再看一看,他的颈窝和肩膀处都洒落着一些琥珀色泽的汁液,大约就是因为易容需要用到这些药水,怕弄脏了衣服,才脱去的吧……
秦霜把手缩回来,有些讪讪的:“对不起啊风师弟,我不知道……呃……”找不到什么话说,只得道,“你这么,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
话没说完,自己抓抓马尾辫,先不好意思地笑了。
商人大叔脸的聂风低下头,也用一种带笑的声音道:“霜师兄过奖了。”
秦霜看着他这样,笑意却慢慢凝固住了。不,不对,聂风是刚刚笑了吧?可是他的脸是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麻木僵硬,冷冰冰的,一点笑容都没有?话说,这是盖了多少的粉才会连笑容都遮盖掉啊!
“韩丁师弟,”秦霜皱眉道,“为什么风师弟笑起来都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韩丁垂着眼道:“大师兄,这也没有办法,我们要日夜兼程,不能常常补妆,再加上风师兄容貌出众,所以……只能用人皮面具了。”
死人的面皮做成的面具,最具有易容的效果,但最大的缺憾是,难以表现出丰富的表情,比如微笑。因为死人,本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韩丁看着秦霜震惊的脸,心下了然道:“若是大师兄真的不想用,韩丁也可以一试,只是要麻烦一些。”
秦霜闭了闭眼睛。死人的面皮,却要戴在脸上,日日夜夜,肌肤相亲……还记得几年前,步惊云带回独孤鸣的人皮面具时,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不过……
秦霜正色道:“不必麻烦,我也戴上。”转头看看已经面目全非的聂风:“风师弟都戴了,为什么我这做师兄的还要格外娇贵?我与风师弟一起。”说着伸手去握了聂风的手。
聂风的手是温热的,真实的。还记得他对自己说过,若是自己当他是师弟,他便永远做自己的师弟。那么,自己也应该努力做好师兄的样子。
回握自己手的是属于聂风的熟悉的轻柔力道,他话中的笑意自己也能够感觉得到:“嗯,谢谢霜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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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法有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说的是急行军的危害;百里就会让上将受挫,五十里就会让所带的人马受到一半损失。秦霜等人日夜兼程;也是一路急行,所碰到的麻烦自然层出不穷。
比如一日午后;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当口,数匹马同时生病;不能再走,秦霜顿时焦头烂额;马匹不足,若还要继续前行,就有一些弟子无法跟着上路。正当此时;有名弟子禀报:“失踪之神;呃不,风师兄失踪了!”
然而三个时辰后,只见小径尽头,一群骏马奔驰而来,蹄下生尘,马上站了一个人,正是聂风。他施展风神腿,赶到临近的小镇买了马赶过来,才解了这燃眉之急。
秦霜感动得手足无措,而聂风只是一低头,用带笑的声音道:“霜师兄开心就好。”可惜他脸上贴的是一副奸商脸,看不到真实的神情。秦霜踮脚摸了摸他的头,不由得分外怀念起,以往已经习以为常的明亮笑容。
一路东向,诸多难关,幸而其中都没有无双城那边的阻拦,都能一一解决。终于在一个月后,赶到了旅程的终点,却在当天夜里与黄河入海口的人会面后,遭遇到了一个晴天霹雳。对方道:“禀霜少爷,独孤鸣的船八日前已经出了海。”
秦霜皱眉道:“八日前?怎么可能!他走的是水路,而且我前日在路上还得到线报,说看到他在胶东半岛那的酒楼。”
那人道:“这……属下也不清楚……不过属下日日在港口监视,确实是亲眼看到了出港的那艘船,旗上有‘无双’字样。”
秦霜道:“那你可曾见着了独孤鸣本人?”
那人道:“不曾见到真容,只看到有一个人,带着一张白色面具,只有双眼和嘴唇处开洞,底下唤他少主的。”
那便就是独孤鸣了。但他怎么会在八日前就到了港口,还神速地出了海?
秦霜颓然,也只得先把想不通的放在一边,追问道:“那我们的人是否已经跟上了?”
那人蹙眉道:“当时紧急,便分派一半人手坐上预备好的商船先跟着出发了……只是……”
秦霜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只是什么?”
那人道:“那艘船出发之后只联系上过一次,说看方向是往巨鲸帮所在的桃花岛去了。那之后……再无……消息……属下无能,请霜少爷责罚。”
再无消息……落到了独孤鸣手里,那就是回不来了。
秦霜闭上眼睛,向后一靠,整个人埋入了阴影中。有一只手从旁边伸来,安慰似的握住他的手,说话人顶着一张奸商脸,声音却温润好听:“霜师兄。”
一室寂静,只有烛光摇晃。过了一会,秦霜睁开眼睛,做出了决定:“所有人做好准备,到新船上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就我们就出海。”
“可是,”那属下擦擦汗,“独孤鸣已经走了八日,不知所踪……”
秦霜道:“不去追他,既然来了,我干脆就去桃花岛会一会巨鲸帮。把货箱装满,什么稀世奇珍,无价之宝,有多少装多少……”一抬眼,烛火正映在瞳仁中,“就算对方是黄药师,我也要说动他,与天下会联手,夹击无双城!”
来到港口,只见数百艘大大小小的各色海船,都降了帆,或横或竖,依靠在岸边,随着潮涌,浮浮沉沉。放眼望去,海天皆是深蓝颜色,看不清分界,仿佛已经融为一体,月色迷蒙,散落各处的几盏渔火如渴睡人的眼睛。
深夜寂静,偶尔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例行检查”之语。秦霜心知,商船在要港口出海,总是要被港口主人寻由头盘剥一番的,名为“检查”,实际就是看着哪艘船有油水,便乘机赢利,也不以为意,抬头打量起自己的这艘商船来。
这船约四十米长,八米来宽,拥有四根桅杆,在船只中算是中等大小,看装备不新不旧,从各个方面看来都是普普通通的,正合自己的意思。只是现在上下船运货的人都是动作迅捷,悄无声息,才见出与寻常劳工不同的高手风范。
秦霜清点了人数,除了聂风,自己带了五十人,辽南和江南分坛赶来支援的弟子也有五十人。货物则是海上贸易流行的丝绸与陶器,但箱子的暗格里所藏放的却是珍珠、玛瑙、金玉等贵重的物品。
待各处都布置妥当后,方与聂风来到自己的舱房,看着铜镜中自己奸商二号的脸,越发地胸闷,一路疾驰,还戴了这难受的物事,满以为万无一失,结果却莫名其妙地落后了八天之多。此时海天辽阔,也不知独孤鸣在水哪方,想来是碰不上了,于是当即便将韩丁唤来,让他将自己和聂风脸上的人皮面具都摘了,与聂风一起洗净了脸。
正在这时候,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随后一名弟子前来汇报,说是要例行检查。秦霜叮嘱他只拿些银两送去便罢,毕竟是中原之地,手下千万别露了功夫。
谁知那弟子出去良久,骚动非但未息,听着更向着船舱中来了。秦霜正要出去看时,聂风突然重重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低声道:“霜师兄,来的人……是独孤鸣!”
聂风因为家传的冰心诀的关系,目力、耳力都远胜常人,秦霜还陷在震惊的情绪里,一会自己听到了就那个懒洋洋的声音:“谁告诉你们,给些银子就能免过检查的?……规矩?呵,这整个港口都是我的,规矩么,自然也是我说了算。”这个声音曾经贴着自己的耳朵说过话,虽未见人,却是绝对不会错了。
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