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朝闪到书架后面,我看得出,他很怕这种强烈的光。
那道士又掏出一张符纸,准备乘胜追击。
不管惜朝是人是鬼,我都不能由着别人伤他!
脑子一热,直接冲上去扯烂咒符,顺带推翻那法器,光芒便消失了。
那道士没料到我会这么做,也没防备,当下气得不轻,狠狠将我推倒。
我也倒霉,脑袋正磕在桌角上。
“咚”的一声之后,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明暗交替,一片模糊。
我揉了揉碰伤的额头,湿乎乎的,恐怕已是头破流血了。
臭道士!手真狠!我怨念地瞪过去,发现那道士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惜朝收剑,凑过来查看我额头上的伤口。
“他死了吗?”我指指地上横着那位。
“还没断气。”他语气里透着不爽。
没闹出人命是好事,可是等臭道士醒了,还会找惜朝麻烦,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你还不快逃!”我揉着额头,眼前已经模糊成一片,强打起精神补了一句,“方便的话,带上我一起逃……”
之后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惜朝床上。
第一个意识是:完了,他自个儿跑了,不要我了。
第二个意识是:不知额角会不会留疤。
不自觉摸了摸头上的纱布,这时惜朝端着一碗药进屋了。
我连忙撑着床坐起来,谁知道脑袋发沉,险些从床上翻下来,被他一把揪住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我着急地问。
“不然我该在哪儿?”他微微歪头,摆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哪儿都行!就是得赶快逃!不然那臭道士一定会再来的!”
“他不会的……先把药喝了,我再慢慢给你讲。”他把药碗送到我面前。
我从来不是爱吃药的人,心里排斥这味道,便迟疑着没伸手去接。
他蹙眉望着我,似乎压了压火气,才开口道:“我不会害你……只是补身体的药。”
这误会大了——虽然知道他是异类,但我还是相信他的。
“你想多了。我就是……就是手没劲儿,你喂我好不好?”为了证明给他看,我下定决心,不管那药有多苦,必须一滴不剩地喝光!
他点点头,表情稍缓,让我靠在他肩上,慢慢喂我服下,临了把一枚蜜饯塞到我嘴里。
我有些恍惚。记得小时候治内伤,每次喝完药,他都不忘给我一块糖,然后我就缠着他多要一块奖赏,仿佛喝掉那些药,是完成了一项非常了不起的任务……
一瞬间,我看开了。人生在世,谁没有秘密?只不过他的秘密有点超乎想象,但对我的感情却不是假的。
我捏捏他的手:“说吧,到底怎么收拾那道士的?”
他没直接回答,把一个红色的葫芦递给我,问:“三宝葫芦,听说过吧?”
我点点头,才知道传说中的三宝葫芦是真实存在的。以前听说书的提到这玩意,总觉有点玄乎,像是凭空杜撰出来的。
我捧着那葫芦,细细观察,正要打开塞子,却被他拦住了:“听说过还敢打开?被喜蛛儿咬一口,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恍然大悟:“你放它去咬那臭道士了?”
他点点头。
我觉得喜蛛儿有点不靠谱。听说四大名捕铁二爷曾中过招,后来自己一运功就恢复记忆了。按说,以惜朝的性格,在这儿吃过一次亏了,应该不会再这么冒险。于是又问了一遍:“你真没杀那道士?”
他有点不耐烦:“真的。我倒想斩草除根,可现在不比从前,若杀了人,便会成为厉鬼。”
我这才放心,靠在他怀里歇着。
一松懈下来,想的就多了。怎么都觉得这事儿来得太快,问题一大把,却不知道该从哪问起。斟酌半天,才问出一句“你到底怎么死的啊?”
惜朝愣了很久,没有回答的意思。直到我打算放弃,改问些其他问题时,他才低声讲起:“汴京失守后,我回去收尸,免不了在城门口和金兵动起手……离开后又浑浑噩噩过了几日,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汴京,城门口,收尸——这里面包含的内容还真不少。
破城之中,必定是尸横遍野。可是到城门口收尸,还能引起金兵注意的,恐怕也只有城墙上挂着的那几颗头颅了。而能让金贼如此恨之入骨,砍头悬于城门口示众的,必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比如,说书人口中的四大名捕。
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比如他为什么极力反对我投军,比如他在我喝酒时想着谁,比如我名字的由来,比如……
因为四大名捕的追命,就叫崔略商。
很显然,在我出生之前,这个人就在惜朝的心里留下了他的痕迹。
像一个可怕的掠夺者。
和我朝夕相伴的人是爱他的,这十几年的感情都是他的,我在世间的一切都成了他的。
更可笑的是,连我的名字,也是他的。
为什么选我做这个替身?
我希望惜朝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让我觉得自己还有那么点与众不同。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我最独特的也许只是有那个人的影子。
这是我的不幸,也是我的运气。
不然,以惜朝的脾气,十年前大概不会养我这个累赘。
事到如今,我甚至没资格怨恨他们任何一个。
只能恨自己没早点出生,在他之前认识惜朝。
他说一生中有过两三段感情。我以前认为其中一段是和我,一段是和他短命的妻,剩下那个不确定的,完全没必要深究。到了今天才发现,我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
作者有话要说:HE这事吧,我尽力把尾声掰回去……下章大结局,然后继续一心一意更弟控,mua~
☆、缘散
得知真相以后,我就一病不起了。
其实我挺想得开的,也没纠结太多。只是脑袋撞过之后,一下床就晕的厉害。
惜朝还是没白天没黑夜地翻书换方子,可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么过了大半个月,病情越发沉重,我料想自己是好不了了。
其实我一点都不怕死。
特别是现在已经知道神鬼的存在,就更不怕了。
“没想到和你在一起会害了你……”惜朝压力却挺大,他应该挺后悔的。
我宽慰他:“不碍事的。反正等我死了,就跟你一样了,到时候还能在一块。”
“没那回事。”他皱着眉,“你若因此而死,我便会成为厉鬼,我们仍不可能在一起。”
我怔住,突然想明白点事:“……你没和他在一起,也是因为他成了厉鬼吗?”
“你说谁?”他眉头蹙得更紧了。
“……没有,我又犯迷糊了。”我抬手抚平他眉间的忧郁。
所谓难得糊涂,我算是真懂了。这世间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也许哪日再受点打击,一口气上不来,就直接蹬腿了。
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大多数时间在昏睡中度过。
偶尔醒着却抬不动眼皮的时候,我会想想这短暂的十五年里发生的事情。
结论是,能遇到惜朝,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估计就是我现在这心情。
惜朝有时候会握着我的手,跟我说说话,让我坚持下去,总会有办法。
其实我已经有了主意。
省着抬眼皮的力气,张嘴跟他说:“趁我还……还有气,你把菜刀…给我。我割腕,不算你害死的。”
“你别瞎想!”他口气不善,“自杀会立刻陷入轮回,我们就更不能在一起了!”
我觉得更无力了:“到底怎样才能…在一起?”
“是啊。”他喃喃地说,“究竟要怎么样,我们才可以在一起?”
后面的日子里,我连话都没力气说,就剩下点喘气的劲儿了。
迷迷糊糊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别在固执了,害人害己。”
惜朝说:“我们不能再分开。”
“你以为这是爱吗?这不是,爱是不会伤害到对方的。”老人轻叹着,“他注定要在十六岁时与命定的人相遇,然后相守一甲子,那个人不是你。”
我觉得这话挺伤人的,惜朝听了一定不好受。其实,什么命中注定的人,我一点都不稀罕。如果那个人不是惜朝,相守六十年也只是虚度光阴,还不如给我来个干脆的。
惜朝闷了半天,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活他。”
“你离开,他自会痊愈。”
惜朝没答应,也没反驳,安静得仿佛不存在。我心里挺害怕的,怕他就这样走掉。但是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那老者又说:“结束即是开始,分离也是相聚。这样耗着,只是放不下十五年前的那个人罢了,于你于他都没什么好处。”
惜朝叹了口气,我能想象出他现在垮下肩膀那落寞的样子。他说:“好吧。”
他们后来又谈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睁开眼时,他就不会再出现了。也许他会想通,去开始新的轮回;也许他会想方设法找到那个崔略商,再续前缘;也许他会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抚养另一个孩子,就像这些年在我身上付出的心血一样……总之,不会再跟我有任何的关系。
听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不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记得我,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他。
我是在半夜醒过来的,虽然已是二月天,但夜深露重,还是有些寒意。
床边的小凳上放着水壶,取过来不算困难。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竟然还有些温度,想来他也是刚刚离开。
一夜之间,我又变成孤身一人了。
幼时双亲的离世已让我早早体会了聚散的无奈,也比一般人看得开。
但是,我还想再帮他捂一次手。
虽然明知道根本捂不热,却还是想……罢了,就这样吧。
我身体恢复得很快,只是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