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三弟去你家才死的,能说不是你干的?〃
〃他没进俺家门,俺凭啥承认?警察说他是半夜里被人拍死的。〃
〃你怕丢人不敢明说,越不说越证明就是你干的!〃
〃俺不晓得你说啥?反正俺冤枉。〃
〃操你娘,到如今你个逼养的还装蒜,俺三弟闷得慌到你家日你闺女,院里只有你一
个男的,不是你杀了他还有谁?〃贾连长恼羞成怒。
〃俺操你血娘,胡说你娘的逼哩!你纯粹没缝下蛆!〃花五魁满面通红,破口大骂。
〃哈哈哈哈,敢情还不好意思哩!俺三弟三更半夜就是去日你的闺女,还是她女婿让
去的哩。你家院门的钥匙藏在上边挡板上,是不?那是他说的。其实俺三弟死得不亏,日了
你们定州最有名的美女,死喽也是风流鬼哩!哈哈哈哈!〃
花五魁听罢,如同五雷轰顶。
花五魁可以不相信〃小七寸〃欺负花瓣儿,但是相信芒种告诉〃小七寸〃家院门的钥
匙放在哪里,一定是这狗日的起了歪心,报轰出家门的仇哩!那天的钥匙没放在挡板上,自
己揣进了怀里,难道〃小七寸〃越墙而入,欺负成了花瓣儿?毕竟他在夜里听到了屋里的动
静。
花五魁心里一阵哆嗦,将芒种恨得咬牙切齿。
〃哈哈,没话说了吧?〃贾连长幸灾乐祸。
〃狗日的,人说不定是他杀的哩!〃花五魁咬着牙道。
〃谁?你说芒种?除非他会分身术,他在树林里被绑到天亮才走的。晓得不?俺三弟
原是去日那个'莲花白'哩,不成想被一通砖头砸出来咧,这扔砖头的是他还差不离。俺也
纳闷,莫非他俩勾搭着哩?要不咋救喽师姐反让别人日自己的媳妇哩?哈哈哈哈!〃
花五魁被他的话说得崩溃,眼里滚过疑惑和绝望。
贾连长又说:〃亏你他娘的识相,早早滚出来咧,不然的话,这帮弟兄一宿不把你闺女
日个滚瓜烂熟才怪哩!说吧,到底咋害死俺三弟的?早死早超生,省得老是惦记!〃
花五魁腔子里一烫,眼里的大泪珠子烧开了锅,悲愤地说:〃俺花五魁一辈子心高气傲,
悔不该生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悔不该落到你们这帮狗日的手里。说下大天来,俺已经多活
十四年咧,有啥可怕的?不过,俺死之前再说一句,人不是俺杀的,你想栽赃陷害,随你们
便!〃
贾连长〃腾〃地跳起来,指着花五魁的鼻子骂道:〃你个狗日的,跟老子耍起骨头来咧,
晓得不?老子自小就是啃骨头长大的!你以为光杀人的罪名就完咧?九中戏台前那几个炸弹,
没准也是你们戏班子和那个先生串通好的。俺小手指头一拨拉,你就得背上私通共产党的罪
名,晓得咋处置不?立斩不饶!〃
花五魁冷笑道:〃舌头在你嘴里,随便说。芒种这狗日的唱戏,俺压根就不晓得,这都
是他一手操办的,要通也是他通!〃
贾连长见花五魁嘴硬,招手叫来大殿门口半晌都低着头的一个人,用手指着地上鸭蛋
粗的木棒,恶狠狠地说:
〃李锅沿,俺睡一觉醒过来,要看见这棍子断成三截。少一截,撕喽你娘的裤衩
子!〃
说完,气咻咻地迈步出门。
那人应了一声,抄起棍子阴阴阳阳地抬起头,脸上是比蝎子笛儿(注:方言,蝎子尾
巴)还毒的笑。
花五魁听到李锅沿的名字暗吃一惊,待定睛细看,可不就是他?他啥辰景白骨精样样
地摇身变成了晋军?这才叫刚出狼窝,又进了长着大牙的虎口。
〃师兄,没想到在这儿候着你吧?你让俺脱喽奉军的衣,俺又穿上咧晋军的衣,这叫
一天河东一天河西。俺还没打过人哩,一会儿打的地方不对,别忘喽言语一声!〃李锅沿说完,
阴森一笑。
〃瞧人家骂的你是啥?还不如一条狗哩,有种你把俺打死,打不死奉军来喽你就得死!〃
花五魁一脸鄙夷。
〃啪………〃
李锅沿抡棍子照着花五魁的肚子打下去。
花五魁铁了心不求饶,忍痛笑着让他看。
〃啪………〃
〃啪………〃
〃花五魁,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说俺也以为你杀咧俺姨家五口,俺今儿要借晋
军的棍子打死你!〃
〃呸………〃
花五魁猛朝他吐口唾沫,愣让脸上的笑样样凝固。
6
天黑得有些迟。
小半夜的辰景,大朵大朵的云彩像刚出围栏的羊群,一步步拢了堆向着正西疏散。
胡大套坐在院里,死等东边那溜无边无际的乌云遮挡月亮。地上放着的半瓶酒快喝干
了,乌云开始挪动脚步。他蹑手蹑脚进屋,借着天光看看熟睡的秀池和花瓣儿,从堂屋里拎
出那把花板刀,在院里换上一身利索的扎脚皂衣,背上多年不用的百宝囊,反锁房门直往胡
同口而去。
整整一个下午,胡大套越琢磨越不对劲。让花五魁换出花瓣儿,完全是没有办法的事
体,可花五魁落到当兵的手里,绝对九死一生。前些天扒坟的事体让花五魁受了罪,他心里
早就过意不去,这回说啥也要补救过来,不能睁着大眼珠子让兄弟吃亏,想来想去,决定冒
险救人。
胡大套找了五个平素和自己一百一(注:方言,关系特别紧密的意思)的徒弟,相约
半夜在铁狮子胡同口集合,并且挑明备不住有去无回。
出了胡同口,胡大套左右看看空空荡荡的街道,还以为他们拉了稀(注:方言,胆小
反悔的意思),猛听对面黑旮旯里轻轻一声唿哨,接着蹿出五条清一色的黑影影。
胡大套看他们身形极是轻盈,心里一喜,低声说:〃老六、姜儿拿枪堵住当兵的,国栋、
臭货跟俺救人,庆山等着接应。万一打起来,没别的,跟上回一样样,心狠手黑不留后患,
出喽事各跑各的,死活在城北小山庙后墙根碰头!〃
五个徒弟点点头。
胡大套看了看那两杆兔子枪,沉声道:〃都试好咧不?别到那辰景哑巴喽。〃
国栋说:〃师傅放心,枪早从壕坑里捞出来咧,火药也晾晒半天半宿咧,铁砂也是新的,
保管一枪搂倒一大片,再说还带着十来个张手雷哩!〃
胡大套挥挥手,六条身影贴着墙根直扑大道观。
大道观坐北朝南,后墙外有两棵高大的毛桃树。胡大套让姜儿爬到树上往观里看看动
静,半晌,他示意没有事体,五条身影齐刷刷上了砖墙,脚尖再一用力,落到松软的地上。
几个徒弟都是土生土长的定州人,小的辰景常到观里套野兔扣家雀,对观里的一切了
如指掌,所以,绕过北面那排空房子,老六、姜儿拎兔子枪左右分开,各自猫在影壁两侧,
阴森森的枪口对准前院。
大道观的前院是东西长七间、南北宽两间的玉皇殿,庑殿顶琉璃瓦剪边,三跺单翘单
昂斗拱,甚是雄伟庄严。三面有十几间配房,平时或空或放置杂物。欧阳先生在观里的辰景,
住在西厢最北边两间相通的房子里,现在不晓得住着当兵的还是押着他自己。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先放倒站岗的兵,探出花五魁关押的地界,然后再把所有没
上锁的门挂了欢喜锁(注:旧时一种锁时容易打开难的插芯铜锁),可是,胡大套贴着墙根一
路而来,居然没有发现站岗放哨的。
胡大套朝后面摆了摆手,几个徒弟急忙趴在地上。
胡大套蹲在墙角,想绕过花墙到玉皇殿看个究竟,从地上摸到一块坷垃,抬手扔过花
墙。
〃啪………〃
花墙后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
胡大套一动不动,侧耳听动静,半晌,墙那边没有反应,不由暗自奇怪。
〃嗡………〃
一群蚊子向他围攻过来。
胡大套忽扇着轰赶,突然偷笑出来。
闹蚊子祸害之后,城里家家户户都拢火烧得天干地裂,因为大道观的房屋是千年的木
制古物,想必欧阳先生怕烧了房子,根本没有点火。观大地多杂草茂盛,本来就是蚊子的避
难之所,加上昨夜雨后天气闷热,蚊子们还不统统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这阵势,谁敢半夜在
外面站岗哩?刚才他过于紧张,又猫腰来回走动,没有顾上留意,蚊子也没敢靠近。时下一
旦停下身子,它们还不赶紧吃两嘴?
胡大套心里念想着,身子已站起来悄悄绕过花墙,顺势避在一尊开口笑的石狮子下边。
〃呼………〃
〃呼………〃
大殿里传出厚厚一层压着摞摞的呼噜声,还有苦苦的艾草味道。
胡大套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返身回来朝后面做个横闩的手势。徒弟们心知肚明,从背
囊里拿出欢喜锁,猫窜着溜过来,分朝几道大门而去。
欢喜锁插起来没有一点声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几道没上着锁的大门便挂了保险。
胡大套和徒弟们在厢房前专拣上着锁的门口细听,猫到欧阳先生原来住的两间房,里面传出
低低的呻吟。
胡大套心中一喜,招呼徒弟们过来。臭货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拐弯的铁丝,轻轻一拨,
弹锁〃啪〃地打开。
〃吱………〃
胡大套憋住气将门分开,往里探了探脚,迈步进门。
就在他左脚刚要落地的辰景,猛觉鞋底下踩住一个软软的东西,还未纳闷过来,〃啪〃
地一声,屋顶上砸下一块砖头,接着院里的老槐树上便是一声铜钟鸣响。
〃当………〃
寂静的夜里,响动好比晴空霹雳。
大殿里〃轰〃地乱了营,当兵的全醒过来。
〃来了,来了………〃
有人在殿里狂喊,把反锁的门拽得连响成片。
胡大套情知着了道,心里一急,〃嚓〃地打着火折子,借光亮往屋里观看。
胡大套傻了眼。
地上放着十几条装人的麻袋,不晓得哪个是花五魁。
〃兄弟,兄弟,你在哪儿哩?〃胡大套低低地嚷叫。
〃唔………〃
〃唔………〃
麻袋里的人堵了嘴,都哼着扭动身子。
胡大套想拽开捆麻袋的绳子,仔细一看,哪里是绳子?都是一圈圈拧成麻花的铁丝。
他真急了,手起刀落挑开四条麻袋,两手〃刷刷〃撕开。
里面根本不是花五魁。
7
胡大套傻了眼,没想到晋军使出这么阴损的招。
〃兄弟,你说句话!〃他的声音开始抖颤。
麻袋里的人都是一样样地哼叫,一样样地扭动。
他再想挑开几条麻袋,已经来不及了。当兵的已把其中一道大门拽开,从里面窜出几
条光屁股的身子,用枪瞄准了他们。
〃扔张手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