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点头笑道:“好吧,让你吃小亏占大便宜。”
楚言转向一脸惊讶的李煦,笑道:“四爷想游秦淮河,不过,不知哪家画舫好,况且那些人最会欺生,还想烦劳李大人帮忙找艘船。”估计那种地方,他也没少去,熟门熟路好办事。
李煦偷偷看看四阿哥一脸淡然,踌躇片刻,含笑道:“姑娘说的是。下官正好知道一家,地方清雅,人也本分,这就命人过去通知他们等候。”
四阿哥淡淡点点头:“找个下人过去,让他们在说好的地方等就是。你有事,自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李煦告罪离去,楚言会过账,跟着四阿哥走出来。
月光下,四阿哥双手背在身后,信步慢行,淡色的衣裳反射出朦胧的晕光,柔和醒目,引得不少女子回首张望。
突然,四阿哥停下来,转身不满地瞪着她:“你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楚言不慌不忙,嬉皮笑脸地答道:“丫头自然是跟在主子身后。四爷风采出众,奴婢离得远一些,看得更清楚,顺便也能替四爷留心一个红颜知己。”
四阿哥无奈地摇头:“你这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这么没有行情,非得到这里才能找着红颜知己?”
“秦淮八艳那样的人物,不在秦淮河找,上哪儿找?”楚言陷入憧憬向往之中:“想当年,这秦淮河是何等热闹繁华,出了多少旷古绝今的传奇人物,陈圆圆,董小宛,柳如是——”
四阿哥耻笑道:“原来,你也惦记着前明的好处,怎不说当年君王昏聩,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南明朝廷偏安一隅,声色犬马,粉饰太平?”
“那也是。”楚言点头赞成:“可也只有那种时代,才能出秦淮八艳这样的传奇女子。”
“怎么说?”
“石头有缝的地方,才能长出草来。”
四阿哥模糊地知道她的意思,摇头斥责道:“我看你是市井小说看多了。所谓秦淮八艳,不过几个青楼女子,遇上几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传下来几桩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韵事,于国于民,毫无助益。你一个清白女儿,出身世勋之家,却满脑子野史佚闻,是非不辨,黑白不分,成何体统?”
再往下,是不是该说她不守妇道,有失检点?楚言很无奈,只能低头认罪,只要不再弄出个惩罚就好。她昏了头,被这半天表面的轻松和睦弄糊涂了,忘了她和这个人根本是两个世界的,居然同他谈秦淮八艳!他重视的东西,她了解,也尊重,她重视的东西,这个人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只会扼制。一样的出身,一样的教养,胤禩可比他好多了!即使不理解,不赞同,胤禩也会认真耐心地听她说完,再想着一条一条地反驳说服她,说服不成,最多叹口气,告诉她这番话不要对别人讲。这个人么,想想他登基后搞的那些文字狱,她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他念着佟家的面子了吧。
四阿哥教训的话没有说完,见她变得沉默乖觉,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去,出不来,异常酸楚难过,还有隐隐的后悔,想要软下来,宽慰她两句,又做不来,只得继续往前走,心中已没有方才的怡然快活,听着她的脚步在后面拖拖沓沓地跟着,才略略放心。
“奴才见过四爷,阿楚姑娘。”李煦的家人远远迎过来,打破了沉甸甸压在四阿哥心上的静默:“四爷,阿楚姑娘,这边走。”
“唔。”四阿哥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看她跟上来,这才踏着跳板上船。
李煦不敢泄露他们的真实身份,只说是京中来的友人。秦淮河上混饭吃的,何等乖觉,又有谁不知道李煦的身份?这家的歌伎带着姨娘丫环早早地站在船头迎接,将他二人请进厅中。
因在船上,厅的面积不大,布置得富贵文雅,很是妥帖。乌漆的地板,乌木的桌椅和古董架,大理石云纹桌面,墙上挂着几幅山水花木,四角悬着彩绘宫灯,落地烛台罩着琉璃灯罩,架上放着几部诗集,几样古玩,桌上供着几枝秀菊,一把瑶琴,香炉上腾起若有若无的青烟,室内飘荡着清淡的茉莉花香。
这个歌伎名叫小乔,姿容并非十分出众,却是声音轻柔悦耳,体态婀娜动人,更兼眉眼间淡淡的书卷气,举手投足带了两分矜持,也算难得的雅伎了。
该打的招呼打过,因楚言淡淡地立在一旁,小乔脸上笑着,也不主动说话,四阿哥没奈何,只得没话找话:“小乔这个名字好,但不知你家里可还有个大乔?”
“是。奴家原是姓乔的,幼年被卖入青楼,可巧那里还有一个姓乔的,妈妈索性把我二人叫做大乔小乔,沾着东吴时候乔氏姐妹的光,容易入得客人的耳,占些便宜。”
四阿哥笑着点点头,看见桌上的琴,问道:“小乔姑娘可是善琴?可否抚上一曲?”
小乔赔笑道:“奴家对琴曲略知一二,倒是在琵琶上下了一点工夫,歌也还过得去。奴家自弹自唱一曲,如何?”
“洗耳恭听。”四阿哥转而朝楚言招招手:“别杵在那里,过来坐下。”
楚言乖乖过来,在他指定的凳子上坐下。四阿哥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笑道:“这是齐云山出的六安茶,很不错,你尝尝。”
“是。”楚言乖乖端起来喝了一口:“很好。”
四阿哥有些无奈,带了点讨好地问:“你要不怕风大,让他们打开窗户,也好看看河上风光?”
楚言垂着眼,恭顺地答道:“奴婢不怕冷。只是这一开窗,满室的茉莉香味就存不住了。”
“好吧,随你。”四阿哥宠爱地笑笑。
小乔有些惊奇,带着丫头来画舫已是希奇,当着歌伎的面对丫头示好,简直是——罢了,这些同她有什么相干!接过丫环拿来的琵琶,试了试弦,轻捻慢挑,合着曲子,悠悠地唱了起来。
楚言一向不喜欢琵琶,虽然猜想李煦为四阿哥找来的歌伎必然有些名堂,也没抱多大指望,却不想果真应了胤禩那句嘲笑:“你嫌琵琶吵,是因为没听过好的。”悠扬清脆,婉转呜咽,这才是能在中国古代长盛不衰的琵琶啊!
更难得的是小乔的嗓子,白云其其格的歌高亢嘹亮,有如空中穿梭的云雀,小乔的歌声就像月夜玫瑰下的夜莺,婉约温柔,沁入人心。
一曲唱罢,楚言回过神来,热情地鼓掌。见她兴致又起,四阿哥颇为安慰,含笑抚掌。
小乔此时已经看出来,今日,这位姑娘才是主客,身份也决非是这位公子的丫头那么简单,想来千金小姐不适合到这种地方,故而扮作丫头跟来长见识。只是,这位公子身份来历看来不凡,也不象是个随和的人,却肯由着她胡闹,倒也稀罕。遇上这么两位客人,她今夜倒是可以轻松度过。
心中安定,小乔的话也多了起来,与他二人移坐舱外,沐浴着明月清风,品茶论诗,又应楚言之请唱了两支曲子。楚言越与她说话,自己的南方口音就越重。小乔一早听出她是南边人,并不觉得什么。四阿哥却是眉毛微挑,别有深意地笑着。
河上大小画舫错落往来,岸上重叠的屋宇灯火通明,听着一起一落的桨声,楚言想起朱自清的名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记得最清楚的却是那句结束语。“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她的心里浮起的是哀愁伤感,再被不知哪里传来的咿咿呀呀的二胡声一催,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四阿哥一惊,顾不得男女之防,伸手扳住了她的肩:“怎么了?好好的,做甚么哭?”目光冰冷戒备地扫向小乔,丫环和两位姨娘。
那几个人脸色都是一白。小乔打点起笑容,刚要设法解释几句,楚言已经开口:“我听不得二胡,怪惨的!”
小乔等几人目瞪口呆。四阿哥啼笑皆非,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看着她一边擦一边接着落泪,叹口气,头也不回地命道:“把琴拿来。”
两位姨娘手脚麻利地抬来茶几,捧来瑶琴,又点起一炉香。四阿哥调整了坐姿,试了几个音,双手按在弦上,轻轻拨弹起来,琴声盖过了周围传来的乐声。
楚言收住泪,呆呆地看他抚琴。说实话,抚琴的四阿哥很帅也很温柔,脸上那种认真,很动人,只看小乔的神情就知道了。
一曲终了,四阿哥含笑看着还在发怔的楚言:“琴声可还听得?”
“当然听得!很好听!”楚言卖力地点头称赞:“是什么曲子?很有名么?”
四阿哥一愣。小乔的表情变得很古怪,欲言又止,看了看四阿哥,最终什么也没说。
强按下心中的挫折无力感,四阿哥淡淡答道:“信手弹的,不是什么名曲,你没听过。”
“哦。”楚言接受了这个解释。
小乔的神情越发古怪,眼中带了些不平和指责,忍不住问:“姑娘可识得音律?”
五线谱和简谱都是认识的,不过在这里——“不识,只会唱两首歌。”
四阿哥瞟了她一眼,微微笑道:“我弹了一支琴曲,替你把二胡压下去。你给我唱首歌吧。”
“是。”楚言偏头想了想,唱起了《紫竹调》:
“紫竹开花七月天
小妹妹呀採花走得慌
手跨紫竹篮,身穿紫竹杉
美丽的紫竹花开胸前
採了一山又一山
好像彩蝶飞花间”
踏着月色,往织造府走,望望天上那轮皎月,再看看自己在青石板路上拖出来的长长的影子,楚言轻轻地哼起:“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
四阿哥回身,笑问:“这又是什么歌?怎不唱大声点?”
楚言僵了一下,笑道:“想起了一首歌,方才该在画舫上唱的,笼着那一屋子茉莉香才有趣。”
“可是唱茉莉花的?”
“正是。歌名就叫《茉莉花》。”楚言婉转轻唱:
“好一朵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草
香也香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