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苏轼,施礼道:“原来是苏大人。不知大人此来所为何事?”苏轼道:“令尊可在家中?”钱鸾道:“家父碰巧不在。”苏轼道:“老先生何时外出?可曾说何时归来?”钱鸾道:“庄中钱达爷不幸故去,家父前去帮忙料理。中途曾回家一次,拿些物什,并不曾说何时归家,想必得较晚方可回来。”苏轼道:“令尊拿取何物?”钱鸾摇头,道:“小女子不知,想是笔砚文书之类。”苏轼道:“可否让我等进去坐歇片刻?”钱鸾面有难色,道:“小女子孤身一人,恐有所不便。不知大人寻家父所为何事?若紧急非凡,小女子自去寻父回来。”
苏轼点头,道:“我等非有他事,因庄中命案未果,来寻你父谈论。既不在,自去五味店寻他。”说罢,引二位公差出了学堂。转入道中,苏轼见左右无人,招呼二位公差上前一步。李龙、赵虎附耳上来。苏轼轻声道:“本府度测那小女子似有心事,必在蒙骗我等。李爷可守在此处,赵爷速去学堂后侧门守侯。”赵虎奇道:“大人何以知晓?”苏轼道:“此时不宜多问,速去。”赵虎领命,飞跑而去。
苏轼、李龙守侯于道侧,始终不见动静,亦不见赵虎前来会合。苏轼疑惑,莫非是多心不成?看那女子神色,定是在为其父隐瞒。莫非钱孝躲在家中不出?若命案系他所为,三人欲入学堂内室之举,必是打草惊蛇。钱孝必定惊慌失措,或亡命潜逃,或顽固抵赖。苏轼令李龙耐心守侯,不可放走钱孝。说罢,又绕道转至学堂侧后,果见赵虎蹲坐于一棵大树后。赵虎一眼便瞧见苏轼,招手示意。苏轼绕至树后,亦令其耐心守侯。赵虎领会。苏轼离了学堂,径直向钱良宅而去。
苏轼来到钱宅,见那大门开着,却无人立在门内外,入得院内,便听到宅内哭声大作。家丁来往出入,并不理睬苏轼。苏轼正想询问,恰见那管家奔出。管家亦看到苏轼,急忙迎了过来。苏轼问他钱孝何在。管家回话,那钱孝并不在此。苏轼问道:“可知他在何处?”管家道:“许是去了五味店。”苏轼见左右无人,轻声道:“那钱孝与你家钱爷究竟有何干系?”管家奇道:“大人何出此言?”苏轼道:“依目今情形看来,钱爷之死与钱孝有莫大干系。”管家惊道:“怎会如此?我家老爷与钱教授相交甚深,教授之女已许与我家老爷,本在下月过门,却不料祸从天降。大人如此言语,莫非听信他人诬言?”苏轼不作回答,反问:“钱爷与钱先生暗中可有勾当?”管家摇头,道:“大人何出此言?他二人是相交多年挚友,那钱孝本是落魄之人,全仗我家老爷扶助,方有今日。他怎的会恩将仇报?况且,他何故下此毒手?于情于理皆无法理论。”苏轼点头,道:“言之有理。但这世间之事,何人说得清楚?”管家点头,引苏轼入室。苏轼询问钱良与钱孝之情形细节,并无可疑之处。
约莫一个时辰,苏轼离了钱宅。正欲去五味店,却见前方围有黑压压一堆儿人,喧哗吵闹不休。走得近来,有人认得苏轼,便嚷道:“苏大人来啦!苏大人来啦!”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苏轼进得人群,才知原来是两方人马,正恶狠对峙,其中有人手持器械。双方为首之人竟是钱贵与钱达之兄,中间有郑海、吴江左右阻劝。见到苏轼,双方止住声音,各自后退几步。郑海见苏轼到来,大喜,走近前来,道:“大人若晚来半步,恐出大事矣。”
苏轼扫视双方,正待言语。却见钱贵上前几步,双膝跪倒,泣道:“恳请大人为小人做主!”那方钱达之兄亦走上前来,跪下道:“恳请大人为草民做主!”苏轼微皱眉头,拈须道:“你等不可卤莽,有何冤事,一一道来。钱贵,你先言语。”钱贵抬首道:“请大人明断!小人之妻周玉儿无端死去,那真凶便是钱达无疑。恳求大人为小人做主,惩罚凶身,以慰亡妻之灵。”苏轼道:“你道钱达是谋害你妻周玉儿之凶身?”钱贵泣道:“除了他,还有甚人?”苏轼道:“可钱达亦已死去。”钱贵道:“钱达知晓大人正竭力破案,心中恐慌,畏罪自杀。可害人性命之事实仍在,求大人言明此事,以示天道公正。”苏轼道:“你怎知晓钱达乃是自尽?”钱贵闻听此话,顿时语塞,良久,道:“非是自尽,难道”
苏轼望着钱达之兄,道:“你有何话?”钱兄道:“小人之弟无端死去,原因不明。可这钱贵,招来众人,无端闹事,诬赖小弟钱达为谋害其妻真凶。恳请大人明察。”苏轼大声道:“各位乡邻,苏某初来湖州,路经贵庄,遇上此桩命案。钱贵之妻周玉儿被人谋害,五味店钱达亦无端死去。依苏某之见,谋害周玉儿之真凶,并非钱达,凶身另有他人。诸位不知内情,受害者家人自是悲伤,其情可想而知。苏某亦对凶犯行径甚为痛恨,故不敢怠慢,现正极力寻查中。”
众人闻听,纷纷低声言语。钱贵道:“原来如此。大人,那凶身可有讯儿?”苏轼道:“苏某已知那凶身情形。”众人闻听,齐视过来。苏轼大声道:“郑海、吴江。”二人齐声道:“小人在。”苏轼道:“将真凶钱贵拿下。”众人大惊,不待钱贵明白,郑海、吴江扑将过去,扭住钱贵。钱贵竭力挣扎,大声道:“大人,冤枉呀!小人不曾杀人,不曾杀人!”苏轼呵斥道:“大胆钱贵,事至如此,兀自狡辩。你且看这是甚么?”说罢,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钱贵见信,大惊,辩道:“此乃老母捎与小人的家书,有何怪异?”苏轼冷笑道:“你道我等不识此信机巧否?取每句第二字,做成一句,是何话语?”钱贵大惊,急道:“大人,小人真是冤枉呀!”苏轼冷笑不止,挥手令郑海、吴江将钱贵拿下。
苏轼令众乡人散去。二位公差押着钱贵回至客栈。一路之上,钱贵苦苦辩解,苏轼不加理睬。再说那李龙、赵虎,等候多时,不见有何动静,只道苏轼多心,离开学堂,返回客栈。沿途早听得乡人奔走相告,那害人真凶已被苏大人捉拿归案,凶身乃是钱贵。二位公差急急赶至客栈,见过苏轼,询问其详。苏轼只道凶身正是钱贵无疑,明日即可押至湖州城。李龙、赵虎心中疑惑,却见苏轼脸色,只得忍耐不提。
夜幕时分,苏轼忽唤来四位公差。四人茫然不解,只听得苏轼道:“四位爷等,今夜须麻烦一趟。”四人齐道:“愿听候大人差遣。”苏轼道:“本府将引你等前去缉拿真凶。你等速收拾行当。”四人得令,各去取来腰刀、棍棒。五人出了客栈。
正是夜黑风高之时,苏轼引四人赶至学堂之前。透过侧房格窗,灯光婆娑。李龙、赵虎蹑步上前,隐身窗下。听得室内有人言语,正是钱孝与女儿钱鸾。只听得钱孝道:“鸾儿,钱爷不幸,明日爹领你去钱宅。虽说未曾过门,但钱爷若未遭此横祸,你兴许便是钱家之人。”那钱鸾道:“爹,女儿不愿去那钱家。”钱孝道:“鸾儿,爹何尝不知你那心思。只是钱爷待我父女不薄,家中资财亦不必说。若入这等人家,一生吃穿不愁。你怎不知足?现如今钱爷不幸,说了亦是白说。你且安心,爹断然不会让你受苦受累。”那钱鸾急道:“女儿只愿跟着爹,一生服侍。”钱孝道:“哪有女儿不嫁人之理?待过了此冬,明年开春。爹便带你离开此地。”钱鸾惊讶道:“离开钱家庄?爹要往何处?”钱孝道:“苏州府。爹有几位好友在苏州任职,兴许能依仗他等寻一份差事。”语罢,只听得钱鸾低声抽泣,似为离乡别土而伤感。
父女二人说话间,窗外之人听得分明。苏轼闻听,黯然失色,若将钱孝缉捕,依照大宋刑律,必定将之处死,那其女钱鸾未免孤苦伶仃。苏轼对天长叹一声。不想室内钱孝闻听窗外声响,大声喝道:“何人?”苏轼叹道:“本府只道是春色三分,却是秋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钱孝大惊,道:“窗外莫非是学士大人?”苏轼又道:“细看来,不是扬花点点,是离人泪。”钱孝急开门来,出得院来,猛见院中四位公差,愕然不止,惊道:“苏大人,怎的黑夜至此?不知有何贵干?”苏轼道:“钱老先生,我等此来之意,想必你心中早已明白。”钱孝愣道:“不知大人此言何意?”苏轼道:“钱老先生,可知庄中命案之凶身为何许人也?”钱孝道:“闻听是那钱贵,今已被大人缉捕归案。”
苏轼摇头,道:“钱先生,想必你不如此以为吧。”钱孝道:“小人不懂大人何意。”苏轼道:“有一事本府未曾与你说起。我等赶至琴堂之时,钱良并未曾死去,弥留之际,他向本府言出真凶之名姓。你道这真凶为何许人?钱老先生。”钱孝大惊,不知所措。苏轼道:“本府听得那凶身名姓后,并未声张,只看那真凶如何故作姿态。”钱孝叹息,道:“大人不必多言。”回首对女儿道:“鸾儿,爹有一事,与苏大人相行一趟,你可待在家中,须小心三分。”钱鸾答应一声,轻合上门。
钱孝凄然回顾一下,抬步随苏轼等人出了学堂。四名公差,两前两后,苏轼、钱孝当中。苏轼道:“钱老先生,可否将此间情状一一道出?”钱孝叹道:“苏大人真可谓明察秋毫。你怎的知晓我与之相关?可有实证否?”苏轼淡然一笑,道:“无有证据,本府怎的会无端怀疑于你?你且将其中原由一一道来。”钱孝冷笑一声,沿街而行,将原由细细道出。
钱孝不说则已,一说便吓将了四位公差。原来,半年前那湖州城出了一桩大案。甚么大案?杭州知府王敦王大人,乃当朝丞相王安石之门徒,一次偶然之机,在一渔村得到一件稀罕之物。那渔村中有一户渔家,每日出没钱塘江,捕捞鱼虾,一日于江中捕得一大蚌,杀蚌,得一颗明珠,此珠至夜间熠熠生辉,有如白昼一般。王敦闻得其事,寻到那村中渔家,以十两金